寒酥地界,原本清寂的山野猛而云雾霭霭,遍地生香,却见一轮火红气团腾空而起。
圆坨坨规整无比一个圈儿。
红灼灼不掺杂一丢丢异色。
既有影丹之大,又具丹胎之实,那火轮灼意缭绕气息纵横,但教霞光重重层林尽染,祥云万朵瑞气千条,恰似一轮旭日冉冉东升。
“纯红?”
“这、这是完美玄丹?!”
“我的天。久闻风师姐根骨极佳,万不料好成这样。”
“平生初见哪。”
“兴许也是此生仅见了。”
“今儿个真是开眼,想不到——”
“看那些光,好多人过来。”
道众翘首顾望,果然见得四面八方争相腾起光团,总有数十道,其中宝光内丹境强者,灵光则属于元婴老怪,正往寒酥洞这边飞速迫近。
御风远比御宝行得快,自是王山等几名新晋老怪当先到达,随后一应新老强者也先后落地,彼此见礼,道喜,寒暄;及至落云子压台出场,氛围更是热烈。
没法。
谁让结出个完美玄丹呢!
若说归元开蕴是万中挑一,那么能结出完美玄丹者则属万万里挑一;加之在连续上山之前,风疏雨向来是同辈弟子中的第一高手,而今结出完丹,怎不引起轰动?
随着丹象愈发隆盛,且不言寒酥洞前众人竞相贪看,却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机玄感。
修为越高,当然感应越强。
远隔千里的万妖山中,黑风老妖只回首瞟了一眼,而后转头继续盯着某座嵌在山里的残旧石碑,明显未将所谓完美玄丹放在心上。
反是近在凉城的邀月楼里,有名灰袍老者临窗端坐。
“嗯?”老者将举到嘴边的茶杯不自觉顿住,蓦然遥望,随即呷了一口,“气机并非他的,当是净妖本宗弟子……哼,还真是运气了横眉老儿。”
杯托落桌,嗒的一响。
声未消,窗边阒无人踪。
走个瞬闪,灰袍老者已身在寒酥洞外的密林中。净妖上下见不着他,他却遍览无余。
“呵!说甚前后三百年内头一个结出完丹的非连续莫属,‘那家人’若知这名号花落别家,不得气死。”老者正暗里戏谑,忽而蹙眉,片刻后面色大变,“何来一股道意?!”
其实刚来那会儿就感受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奥,本以为也是丹象所致,并未过多在意;此刻细察之下方觉不对,老者忙不迭盘坐感悟,任凭那丹象如何奇异也无暇顾及了。
境界越高感知越强——这不假,但修为寸进也愈发艰难;尤其对人仙来说,如眼下这样的悟道机缘简直可遇不可求。
也是在老者感悟之时,丹象渐渐散作元气沉入府中,寒酥洞前复归寻常。一阵隆隆声后府门洞开,一袭白衣素影移步而出,与众见礼。
“恭贺风师姐(妹)修得完丹。”
“天佑净妖。本宗再添强者。”落云子捻着颚下短须,“且据此丹象,你他日成就绝不在本座之下。”
“宗主高抬。”风疏雨低了低头,“弟子惶恐。”
“要我说,”何侍劳哈哈大笑,“这孩子啥都好,就是性情着实冷了些。”
“别不是名字之故?沾风带雨的。”
“就你我这副皮囊,”王山打趣道,“如何教女儿家笑得出来?”
“能让开怀的人在那儿呢。”
众人不约而同回首,净妖弟子纷纷往两侧退避,让出中间一条道来。
好家伙!
那头儿连续刚抬脚。
这边风疏雨忽就莞尔。
只此浅笑,如煦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连满山积雪似也化了。
“不错。”连续信步抵近。
“连道友承让咯。”
“啧啧。风师姐这调皮的样子,还真是难得一见哪。”
“咱姐妹儿虽也喜欢连师兄,但该说不说,师兄与风师姐真的好般配。”
“金童玉女似的。”
“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羡煞旁人哪。”
“听说连师兄根性犹在风师姐之上,照此推测,师兄日后结出的玄丹必然更了不得。”
“比完丹还好?”
“那岂不是传说中的……”
“师兄明显也圆满了,想来不日就会冲击丹境。拭目以待呗。”
“说到这儿我倒想起来,咱们是不是忘了某人?”
此番精进的精进,破境的破境,于公于私意义匪浅,道众心下欢喜只顾庆贺,不自觉有所疏漏;当下猛听这话接连回过神来,有的忍不住击掌,有的连拍脑门儿,有的“哎呀”长叹,俱是恍悟模样。
对呀!
那魔头呢?
他手下那群魔徒又如何了?
“没记错的话,他们才归元对吧?”
“至今也没听说有啥动静啊。”
“哼!以戚胖子的德行,若真有骇然情状,他早锣鼓喧天闹开了,唯恐天下不知,断不会静默如斯。”
“话说此番玄意会否与那魔头有关?他手里那只荒古神兽虽是幼崽,但入梦化道之能仍不容小觑。”
“那魔头必用了某种非人手段将梦貘强行唤醒,借其道梦天赋兴此一场奥妙;可惜根骨太差,纵有玄意加持怕也不济甚事,只便宜了我等。哈哈!”
“漫说玄意了,就算将三千大道塞他脑瓜里,谅也开不出道蕴来。”
“开蕴又何妨,还能是啥好蕴不成?”
“可悲!可叹哟!”
闻听众议,落云子心头冷笑,“一时还真忘了这号人物。”只道宠渡仍在栖霞峰上,正欲将神念去探,冷不丁周围惊哇哇突起喧哗。
密林深处,老者骤然睁眼,眸光里透出的惊骇无以复加,比先前察觉出玄混道意更甚,“符——不!不止!此乃……先天符意?!”
似是为了印证老者的判断,一圈符息以逆仙血宫为垓心,朝四周猛地散荡开来。
那符意沧桑,古朴,恍如一只猫爪抓挠在心。
纵以人仙的定力竟也熬不住这痒,老者等不及要抢先看看何人有此福运;奈何“窥视”这样的行径到底不光彩,一时不免犹豫。
转念却又想得通透,数百年来多少次九死一生,不就为了能位列巅峰随心所欲嘛?而今不过想先睹为快,缘何恁多顾虑与纠结?
嘁!
修行即修心。
不看才是欺心。
道心既无碍,老者暗将一缕神念遣入洞宫,乍看之下顿时哑然。
咦,这不我那胡离徒儿每每提及总要美言几句的红皮小子么?
好,好得很哪!
先有个结出完美玄丹的。
你又感悟出先天符意。
如今的后生何时这般可畏了?
却不知这对“那家人”而言是福还是祸……
嘿!是祸非福最好。
唯有如此,在今后一段岁月里,——短则百年长则千载,才有得你们忙啊。
与此同时,天地间所有道者,不管是否察觉出这股符意,手里的符纸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异状。
无一例外。
离蜥龙血宫越近,符纸异动自然越剧烈。
一直地守在地宫外的穆清等人不消说,身上符纸当时就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寒酥洞外,深藏于神魂中的宝符蠢蠢欲动,似要脱体而出。人仙老者急运功,待将符纸堪堪锢住,不觉脑门上已布满密汗。
连人仙都这般措手不及,遑论化神之下?老怪与强者多少还撑了些时候;归元及其以下的只能干瞪眼瞅着,任自家符纸兀自飞远。
“符、我的符!”
“又没施法,咋就自个儿长翅膀飞喽?”
“截住、截住。”
“前面的!帮忙拦一下呀。”
“我这儿还顾不过来呢。”
“还会回来么?”
别处先且不论,单说凉城地界上,除了净妖一脉,另如金乌派之类的二流宗门,外加散布城中的猎妖客,零零总总大约七千修行者,都正经历着与此相似的一幕。
当下妖人备战如火如荼,虽说各家存备的符纸多寡有别,怎奈涓滴成河;不估多了,人均三十张自是有的,如此算下来,其总量何其丰厚。
二十万符!
——至少!
从房舍里,从山野间,从深林中,从洞府内,从溪涧旁,从田埂边……道道流光破风而起,或浓或淡,或宽或窄,五颜六色快慢各异,都冲向同一个方位:
逆仙血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