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德领着鲁宾离开了办公室,但他们其实并没有走得很远,而是走进了走廊旁的一间没有被使用的房间,便停了下来,似乎是正在进行沟通:
此次会面,艾尔弗雷德主要是展露出具体的态度和立场,并通过阿加莎的动作,在鲁宾面前敲定接下来的王国方针,但作为官方地位远高于对方的存在,艾尔弗雷德当然不可能自降身份,为鲁宾进行周到具体的讲解——那是阿诺德他们的工作,与次席审判官和国教圣女无关。
此时的鲁宾必然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阿诺德不仅要详细地解答王国的下一步举措,更是需要仔细说明二位殿下的身份和权柄,让鲁宾更为明确的明白自己所处的立场。
艾尔弗雷德端着茶杯,默默地在心底进行思索,并留了一份心力关注阿诺德的动作。
阿加莎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只是轻笑一声了,没有多说什么。
在她的心里,这算是难得的休息时光了,如果没有要事,还是不要轻易打扰弟弟了。
铛——!
时间过得很快,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钟塔上便传来了晚上九点的报时钟声。
在阿加莎的感知中,阿诺德和鲁宾的位置再度发生变动,他们的存在感越来越小,似乎已经下楼了——看上去,他们已经谈完正事了,可喜可贺。
阿加莎的指尖拂过茶杯边缘,心里想着一些用于打发时间的、可有可无的玩笑话。
艾尔弗雷德那早已飘飞的思绪,似乎也被钟声拉回了现实之中,他下意识地给自己添了半杯茶,自顾自地端起茶杯,走到了书桌后的窗户旁,看上去依旧在走神。
贝拉的手僵在空中,却始终没有插上手、为艾尔弗雷德添上茶水。
这位在外人眼中始终淡然从容的公主随侍,此刻却看上去有些气鼓鼓的,眼底还有一丝不甘心和惭愧——她向来自诩是完美女仆,却犯下了这么严重的疏忽!
“好啦好啦,你也不要这么生闷气嘛,艾尔一直都是这样,只要他开始进行深度的思考,就不会再关心外界了。”
反倒是阿加莎笑着宽慰贝拉,显然很清楚这位女仆的较真性格。
贝拉只是微不可察地嘟着嘴,继续侍立在阿加莎的身边。
“在想关于那位米斯伯爵的事情吗?”
阿加莎知道,艾尔弗雷德此时已经不再投入思考之中了,他只是下意识地在整理自己的心情,防止思绪影响到自己的情绪和判断。
“鲁宾·米斯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值得思考的,既已入套,他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艾尔弗雷德摇了摇头,显然是在思考别的事情,至少在他的心里,鲁宾的事情并不重要。
“那你在想些什么呢?愿意告诉我吗?”
阿加莎也走到艾尔弗雷德身旁,身体微微向后倾倒,倚靠在书桌的边缘处。
“当然,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对姐姐加以隐瞒的。”
艾尔弗雷德侧过身子,对阿加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我在思考关于海岛教会的事情,只是思绪比较散乱。”
“海岛教会啊……”阿加莎轻巧地跳到书桌上,微微摆动着双腿,语气有些飘渺:
“一个畸形、别扭的组织——明明已经脱离了国教,他们的最高领袖居然依旧是‘主教’,甚至为了彰显自己的自主性,还自欺欺人般地在前面冠以‘至圣’的词缀,真是越缺少什么,就要强调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窘境。
“可是他们当真独立了吗?从组织架构上,他们一直都没有脱离国教的既定框架;
“那个与教廷的‘盟约’,也使得他们在决策过程中,从未真正意义上摆脱教廷的影响。”
同行是冤家,更不必说在阿加莎眼中,这批海岛教会的“同行”们,还是国教的叛徒。
“确实,从一开始,海岛教会就没有长期独立的条件,他们能够撑到现在也是奇迹了。”
艾尔弗雷德只是随意地应承了几句,表达了自己确实有在听姐姐说话的意思,但他此时已经转过身去,继续看着窗外的景色,显然心中还在想些其他的事情。
“既然不是在想关于教会架构的事情,艾尔还在思考什么呢?”
阿加莎顺着艾尔弗雷德的视线看去,却只是看到了与往常一致街道夜景:
从阿加莎的办公室向外看去,是兰开赛城的第一主干道、布莱恩大道,这是全兰开赛最为繁华的街道,即使夜幕降临,这条大道依旧车水马龙、喧闹非凡。
负责维护夜间秩序的士兵们早已进入岗位,巡逻的小队从他们面前走过,给每一个士兵都分发了一个方形的包裹——那是士兵们夜间的宵夜;
许多商店的灯火还没有熄灭,餐厅、酒馆的室内也已经有不少人落座了,他们是在政务系统中加班的官员、以及准备进入矿区的工人们,正在享用自己的晚餐和“早餐”。
这一幕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场面,让阿加莎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但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艾尔弗雷德会出神地看着这一幕,眼中流露出思索和悲伤的神色。
“……战争。”沉默了许久后,艾尔弗雷德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说实话,当我来到塞西亚、听到了埃文公和父王的整体规划后,我就明白,海岛教会所在的米斯伯国,将会是我所面对的第一场战争。”
阿加莎看向艾尔弗雷德,也沉默了片刻:“艾尔是担心此战失利吗?”
“不,姐姐想错了,我从来都没有忧虑过这个问题。”
艾尔弗雷德摇了摇头,“王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只要不出现荒谬离谱的战略误判,无论我们采取怎样的行动,最后都会是我们取得战争的胜利,无非是要考虑如何减小损失罢了。”
他看着窗外的街景,眼中闪烁着迷离的光彩:
“但每当掀起战端时,就会出现大量的牺牲,也总会不可避免的造成平民的伤亡,每每念及这一点……我总是会想起罗芒城,想起那些葬身火海的无辜民众。”
“艾尔会为那些人的死而感到心痛、甚至是罪责吗?”
阿加莎知道,此时的艾尔弗雷德不需要什么安慰,他需要的是来自自己的认可和包容。
“会,每当我闭上眼睛,我都能隐约看到那些人血肉模糊的面目,他们在向我发出刺耳的嘶吼,向我发出愤怒的质问,想把我拖下炼狱。”
艾尔弗雷德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似乎不像是在说着关于自己的事情。
“你会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决定吗?”阿加莎的语气很轻,像是一缕微风。
“不会!”
尽管握着茶杯的手在微微颤抖,但艾尔弗雷德还是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如果能够回到967年的那一天,甚至是966年的年初,我依旧会做这些事!”
“那就足够了,艾尔,足够了……”
阿加莎伸出自己的右手,轻轻地覆上了艾尔弗雷德的手背——相比于她的手,他的手已经大上许多、完全不像是阿加莎记忆中的那个模样了:
“记住这种感受,背负起自己的罪孽,然后,问心无愧地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