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达西亚的政治语境、尤其是裁判所体系的语境下,“囚室层”与“拘留层”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无论其层级,各地的裁判所都会在其建筑中设置一层拘留层,用以羁押一般刑事犯罪的嫌疑人、或是暂时扣押已经被定罪判刑的犯人——当然,能被裁判所的代行者所拘留的人,也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了;
至于“囚室层”,则是只有公国级别的裁判所才有权限进行设置、且只会存在于地下的楼层,被关押在这里的人并不一定都是十恶不赦之徒,甚至不一定身犯要案——但他们一定都掌握了高密级的信息,使得裁判所不得不对其进行严肃处理。
正是因为这些拘押在囚室层之人的特殊情况,王国格外重视对于裁判所囚室层的安保布置,每一个公国级别的总分所、乃至于位于王城的裁判所总部的囚室层中,都布设了由法师学院的教授们亲自参与设计、铭刻的嵌套式连环法阵,以确保在出现意外情况的第一时间内及时控制住危险因素,并立刻解除所有在押人员的反制能力!
也正是因为这一系列严密的措施,加之王国高层的相关考量——事实上,平日里负责值守囚室层的代行者的人数并不多。
但凡事都有例外,例如此时此刻:
最为精明干练的代行者们把守在每一个囚室的门口,如果有精于法术原理的法师在这里,他一定会惊讶地发觉,这些代行者所处的位置正是“元素交汇之地”,换言之,也就是便于掌控法阵的枢要之地。
原因无他——阿加莎此时正在囚室层的深处,意欲访问此间最为重要的囚犯。
当然,如果是在平日里,阿加莎出现在裁判所并不是一件大事,毕竟艾尔弗雷德就是次席审判官,她自然也会隔三岔五地来拜访自己的兄弟,无论是代行者、还是普通的文职人员,都早已对这一情况习以为常了。
但在此刻拜访那位名为“奥罗拉·卡维纳托”之囚徒的,并非名为“阿加莎”的个人,而是信经派的教权魁首、达西亚的王室,在这种情况下,容不得裁判所系统和影卫系统不重视。
按理来说,身为阿加莎的随侍,以贝拉的身份和权限来说,她不可能不知道裁判所内如此大规模的人事调动,但也恰好因为这位随侍直属于影卫系统,艾尔弗雷德和阿加莎反而可以利用“灯下黑”的原理,曲解些许传递给贝拉的信息。
“殿下,我们到了,需要我护卫在侧吗?”
第五审判官列夫微微低下了头,并没有直视面前的灰发女子——作为“小王子派系”的一员、也是一名自基层代行者升任的审判官,他很清楚,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最好不要直视阿加莎的双眸、甚至是引起这位殿下的注意。
“不必,有我在,谁都掀不起风浪。”
阿加莎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推开门,神色淡然地步入囚室。
“您的意志。”
对方心意已定,且列夫隐约知道阿加莎的实力,因此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轻轻地将门关上。
“有些时日没见了,今天是吹了什么风,能让你想起来‘探视’我?”
奥罗拉慵懒地斜倚在沙发上,手中捧着一本书。
她轻轻扬起自己的下巴,向阿加莎示意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另一张沙发:
“坐吧,虽然从理论上来说,我才是客人。”
虽说这间房间是奥罗拉的囚室,但身处其中,如果没有他人加以提醒,确实很难让人将之与“囚室”这一词汇相联系:
斯凯绵羊的羊毛织就的地毯将整片地板彻底覆盖;房间中的一切木制家具——书架、桌椅、茶几、床铺、甚至是壁炉中正在燃烧的木料——都是源自于韦尔斯山脉的顶级黑松木;而纺织沙发外皮的羊绒、床铺上的棉纺织品、以及分隔了房间与盥洗室的布料,无不是出自于王室庄园的特级品;更不必说用作沐浴的浴缸、用于日常祈祷的圣像,其石料都是劳斯的特选大理石。
毫不夸张地说,即便穷尽一名寻常的王国文职人员一生的薪资,也不足以打造如此一间万分奢侈的“囚室”,便是那壁炉中一天所要消耗的木料之价值,也足以媲美一户普通的达西亚家庭一年的伙食费用。
“你不是最虔诚的信徒吗?住在这么奢华的房间里,不会觉得心中有愧吗?”
火星在燃烧的木料上跃动,发出清脆的噼啪声,阿加莎坦然地坐在沙发上,环视周围,随口讥讽了一句。
“不觉得,说实话,这个道理还是你教给我的呢——虔诚发于心而见于行,换言之,只要问心无愧,我便是虔诚的。
“不论我承认与否,西洛里亚全境的人都相信我是天使的代行者,在这种情况下,你说,我是不是虔诚的信徒?”
奥罗拉完全没有在意对方的讥讽之意,她只是随意地将书翻过一页,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这场小小的论战:
“更何况,你们达西亚不是要进军米斯伯国和海岛教会了吗?以教廷的立场而言,此时的我应当采取更为激进的立场才对,你们不过是浪费了几枚金币罢了,就把它当作是稳定我和教廷的投资,于你们而言也不算吃亏吧?”
“油嘴滑舌,就是因为你们这么轻易地便能为自己开脱,祝圣派的修士们才会如此之快地腐化堕落。”
阿加莎撇了撇嘴,随口回击了一句。
对于奥罗拉能够觉察到达西亚的动向这一点来说,阿加莎倒是没有觉得意外——王国并没有阻止这位枢机卿翻阅书刊,而对于这位曾担任过教皇、历经了二百余年的政治风波、却仍能在教廷中枢屹立不倒的老狐狸来说,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进而获取关键信息的能力只是基本功,但她更关心对方口中提及的另一件事:
“可话又说回来,你现在已经被王国羁押,这个信息想来已经被教廷方面知晓了,你又如何能够肯定——教廷方面还会放心地把达西亚地区的事务交给你,而不是另外挑选出一个能担大任人选呢?”
“呵……你这个小丫头,该不会是用这种粗浅的手段挑拨离间吧?”奥罗拉嗤笑了一声。
说实话,阿加莎不觉得自己的思路有什么问题,“这不是非常正常的思路?”
“好啊,那我姑且反问一句,”奥罗拉放下手中的书,看向面前的阿加莎:
“我问你,现在的教皇还是格里高利吧?”
阿加莎微微地偏了偏脑袋,对这个简单的问题感到了一丝不解。
但在片刻之后,她还是摇了摇头,“据我所知,现任教皇还是格里高利冕下。”
“那不就得了?”奥罗拉耸了耸肩,再度捧起手中的书:
“因为教皇还是那个格里高利,而眼下在达西亚的人是我,所以教廷会给予我最大的决策自主,无论我眼下是否正身处于达西亚王国的囚室之中,就这么简单。
“好了,我们也不要这么一直兜兜转转地绕圈子啦——能让你特地来这里找我,那就意味着有正事要谈,有话就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