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晨凑到那株宓月兰前,仔细打量着,面上根本显不出什么来。
何七郎按耐住心中的不安,突然听钱晨道:“你在学炼丹?”
“嗯?”没想到钱晨突然提起这个,何七郎猛然抬头,面露茫然疑惑之色。
但这幅表情之下,他整个人的警惕已经提到了最高,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按住的一件残破的法器。
钱晨捏了捏宓月兰的叶子,右手拿起玉瓶,缓缓浇灌而下,宓月兰月牙一般的白花之上骤然浮起莹莹的清辉,化为无数光点缓缓散去,才听钱晨道:“你身上有股凝丹失败的焦糊味……嗯!地根草、黄精、聚元花,这是凝气丹的方子!”
何七郎心中越发戒惧,感觉自己在钱晨面前赤条条的,好像毫无遮掩一样!
他本能的背脊出汗,越发谨慎道:“前辈连这也能看的出来吗?”
“炼的多了,自然就能闻出来了!”钱晨说起老本行来,自是轻描淡写。
“你这次炼丹失败,多半是火候有问题,如你这般花费大量的材料去试,久而久之,当然也能总结出合适的火候变化。但总是如此炼丹,只能算是个匠师,连丹道的门都没摸到!”
“是不是看到许多丹书之上,不讲具体火候,也不说用药的具体剂量,只谈铅汞,说黄牙白雪,觉得是前人敝帚自珍,故意隐瞒了关窍?”
何七郎察觉钱晨好像并无恶意,相反似乎是在指点自己。
想起昨天钱晨炼制灵根之时的举重若轻,他那里肯放过这个机会,连忙追问道:“难道不是如此原因?前辈!丹书之上对何时入药,火候如何,乃至药材的分量,几钱几毫都不提,只说什么少许,少量……”
“三年生的黄精和十年生的黄精药性可相同?灵气充盈之处长出的聚元花,和灵气贫瘠,浊气深重之处长出的如何对比?哪怕有一年雨水多了一些,那些鲜活灵药长的肥嫩了一些,这些细节又如何量化?”钱晨挑了几个明显的问题反问道。
“如你所言,地仙界开辟无数年,常常每过万年,气候和灵气、地气便会有一次大的变化,那上古的丹书岂不都成了废物?”
何七郎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听钱晨道:“也不怪你,丹道之精,要在于阴阳变化,而海外重五行而轻阴阳,自然便参悟不透其中的道理。须知炼丹之道,知白守黑,神明自来。白者金精,黑者水基。水者道枢,其数名一,阴阳之始,玄含黄芽。”
“又有推演五行数,较约而不繁,举水以激火,奄然灭光明。日月相薄蚀。常在晦朔间。水盛坎侵阳,火衰离昼昏。阴阳相饮食,交感道自然!”
何七郎只觉得钱晨所言如天书一般,越发的茫然,心中顿时升起浓浓的敬畏。
而钱晨却摘下一片宓月兰叶子,并姿态悠闲,举起给他看道:“怎么,听不懂?听不懂是正常的,‘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天地造化,莫不合于阴阳,‘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丹道之理,莫非如此!这便是药性最基本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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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钱晨手中真火一吐,将那片宓月兰叶炼成一团药液,点点银辉凝聚于他的指尖。
钱晨手指拨动,那道清辉便在他指尖翻转:“如我炼化的宓月兰,若是只有其一种药性,便不能变化,因为只有阴,没有阳!宓月兰性属太阴,孤阴不长,故而虽然有清心、镇神、滋养神识之能。但只是药,而不是丹。”
他抬手摄来洞府之外的一缕阳光:“但,一旦有了相对于其的另一种药性,便有了阴阳之分,变化之妙,哪怕只是最微弱一丝太阳之光……”
钱晨信手一挥,宓月兰叶子提炼的太阴之光便化为一轮明月,映照在旁边玉瓶里的水中。
他将那一缕阳光照在了水面上,点在月影之中,顿时水中之月被点化为了一轮太阳。
水面之上的明月,与水中的大日交相辉映,在何七郎的眼中,呈现这样一幕日月同辉的奇景。
而钱晨伸手探入水中,捏住了那一轮大日,他抽回了手,竟自那空空荡荡的清水中凭空拿出了一枚灵丹来。何七郎再看水面,只见明月的清辉依旧,那团宓月兰药液,甚至没有少上一丝一毫!
钱晨将那枚灵丹递给了他,道:“你要的凝气丹!”
何七郎小心翼翼探出灵觉,感应手中的丹药,那股纯净的灵气丝毫做不得假,而且丹药之中杂质几近于无,品质乃是何七郎平生仅见!
就算这一幕发生在他的眼前,何七郎也有一种自己中了幻术的感觉,他长大了嘴,第一次直观的察觉到了大道之玄妙。
“怎么?感觉不可思议?”钱晨笑道:“我以水为炉,水面如镜,将太阴药液化为明月,投影在水面上时,水中自然也感应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太阴之气。而后再以太阳之光点化月影,便可化合阴阳,冲气以为和。以水为基,承载阴阳冲合之气,便是最精粹的一枚凝气丹。”
“如此我手中的太阴药液,仅仅少了一丝灵气,便可炼成一枚灵丹。”
“你自己算一算,这一片叶子能炼制多少凝气丹。比起原本单纯的药性,又能多利用多少?”
何七郎目瞪口呆,才听钱晨笑道:“一千八百枚,只是这一片叶子的药性,便可炼制一千八百枚日月凝气丹……”
何七郎几乎给他跪下来了!他出身贫寒,也不是司师妹这般不知油盐柴米贵的人物,这样一枚毫无杂质的凝气丹,价值只是略略一想,便已经了然于胸。
这么一千八百枚下来,甚至比自己一整株宓月兰都不差了!
能用这么一点边角料,就炼出堪比一整株灵药的灵丹,何七郎眼巴巴的看着钱晨,两眼之中只写满了两个字——教我!
“因此药性之变,在于阴阳,并非独只阴阳药性,而是一物与一物化合,其变化如阴阳。一物与一物合成一物;一物与一物交换互成两物;乃至一物与一物,再第三物的参与下,合成一物,或交换两物,而第三物不变。阴阳冲合,阴阳轮转,阴阳三合……任何复杂的药性变化,拆解到最本质,依然是阴阳!”
“故而阴阳,乃丹性之基,为变化之始!”
何七郎只感觉脑中有醍醐灌顶之感,那丹书之中的种种晦涩,那记载在炼丹笔记之上的经验与疑难,忽而有了融会贯通之感——黄精药性并不与其他灵药化合,便是前辈所言的第三物!
聚元花的药性,乃是凝气丹的基本变化,聚元花为阳,地根草为阴,以黄精为天之气,阴阳三合,三才化运,便是凝气丹的药性变化本质!
何七郎脑海之中,已经有了改变药材投入顺序,明确阴阳变化主次的一个想法。
他有一种立即回去实验一番的冲动,但又有无数疑惑,想要问询面前这位高深莫测的前辈!
一个长久的疑惑,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道:“前辈,若是一炉丹中有多种药性变化,如何互相不干扰,同时进行?”
钱晨微微一笑:“能想到这一点,说明你的确下了苦工了!须知阴阳变化,乃是两两相对,并非只有阴气和阳气。动静是阴阳,清浊是阴阳,善恶是阴阳,升降也是阴阳!夫天地开辟,阴阳乃化,清气上升,浊气下沉,又有丹书所言:阴阳性命如铅汞……”
“凝气丹炼的是清灵之气,故而药性升,而杂质降。你在炉中炼制此丹,当用阴阳分化之理,使得阳性升腾而阴质沉降。”
“丹炉之中,往往划分上下三层丹室,你在中室投放药材,然后利用阴阳升降之理,使得药性化合于不同丹室进行。如此层层升华,到了最顶上的神室,自然能凝气成丹!”
钱晨随手列了一个式子,很轻易的阐明了三个丹室内,可以进行多少种药性变化。
就算是药性最为相近的水基类灵丹——所有药性皆可化合于水,钱晨也能通过巧妙的设计程序,使得反应有序进行。
有接着借助不同的丹基,使得药性的升降变化改变的法门。
如借助真水使得蒸腾上升的丹性化为丹液,控制火候,在丹液融合之后,继续蒸腾为丹气,再在上层丹室内进行阴阳变化。
借助某些药石,吸收药性沉入底层丹室进行阴阳变化,化合药性,然后重新萃取药石,升腾药性。
钱晨随手继续以那一团太阴药液为例,采来外面的阳光,为何七郎连续演绎了丹道‘阴阳’‘升降’‘清浊’‘动静’四种变化。
一枚枚精粹的日月凝气丹,从水中、从空中、从火中、从呵气之中、从日月光中不断炼化而出,极尽丹道之妙。
虽然只是钱晨参悟丹道一点最基础的领悟,也让何七郎得以摸到了上乘丹道的门槛。
何七郎恍然领悟,若非钱晨指点,就算自己试验千万此,就算请了海外最久负盛名的丹师指教,也决计领悟不出这丹道八字诀!
许多药方之上,哪些灵药乃是药性阴阳化合之用,哪些灵药是催化阴阳化合的第三物,那些灵药是用来‘升降’,又有那些灵药推动清浊之变,暗合动静之道,何七郎如今在看丹方,这才了然于胸。
才得以领悟了其中的道理,只要回去试验一番,便可任由己意来删改。
这时候,他才领悟丹书之中那些铅汞,那些真水黄牙所暗指的,才是丹方的本质。
灵药的分量和火候的变化,不过是细枝末节罢了!
待到钱晨停住了讲道,何七郎才恍然清醒过来,看到钱晨面前的金盆中的日月凝气丹已经堆积如山,旁边金银童子两个,像是下蛋一般将那团太阴药液不断的炼化成丹。
金童子托着今天晒出来的日露,将点点的露水朝着空中明月一般的药液洒出,待到落到地上,都化为了一个个灵丹,被银童子用金盆接了,送到何七郎的面前!
“现在来说说,你要用这宓月兰,换我为你种下什么灵根?”
钱晨盘坐在蒲团之上,微笑垂问何七郎道。
何七郎福至心灵,合掌一拜道:“前辈数语便点化我上乘丹道,乃是无价之宝,如此已经是我占了大便宜,又怎敢再贪求其他?”
“你真有所得?”钱晨微笑着看着他。
何七郎恭敬稽首道:“弟子当有所得!”
“你不后悔就好,那就拿上这些凝气丹,回去吧!”钱晨挥手赶人道。
何七郎回头,看到金银童子两个从金盆之中不断寻摸出凝气丹来,塞到嘴里如同嚼豆子一般。
他起身道:“已得无价宝,纵然是再多百倍的灵药,也当不得前辈一言。前辈既授我丹道,这些许丹药,晚辈又岂敢厚颜收纳?今日已经收获无数,这灵药绝不足以报答,晚辈必然尽心尽力,为前辈觅得上佳灵植!”
钱晨哈哈一笑,并不把此言放在心上。
等到何七郎告辞离去,钱晨才自袖中抽出手来,一缕深蓝色的灵光缠绕于指尖。
听钱晨感叹道:“原来水德竟与其他四德不同,上善若水,水德乃是仙道之德!传道授业,度人成道,方有此德。难怪我一直无法凝聚水德,还是今日灵机一动,才明悟其中的道理。”
“这么说来,寻找承载水德的法器,便已经迫在眉睫,再怠惰不得了啊!”
钱晨微微仰头,面露遗憾之色。
“不过,今日为一位大气运者传下丹道解惑,才凝聚一缕水德,传道授业的德小,开辟一道的功德才比较大。如此算来,我至少要度化九人成就全新的金丹大道,才能凝聚出足够我结丹所用的水德外药。”
“看来纵使我沉寂千万载,也依旧逃不出老爷爷的先天使命啊!”
说着钱晨忽然想起一事,脸色一变,骂骂喋喋道:“不对!是我算错了!谁说我没度过人的?我明明度化过太上成道,这是多大的功德?怎么没给我算进去?”
“仙道都是太上借我开辟的,是谁?是谁克扣了我的功德?太上你合道之时,创造功德大道,连我开辟仙道的功德都不肯记。却忘了,是谁度你成道的吗?”
钱晨巴扎巴扎着眼睛,等待着滔天功德降下,良久,发现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才沮丧道:“先有太上后有仙,异界灵光还在前。开辟万古功德道,却把功劳一笔消!”
“终究是错付了!”
一声叹息,在石室内幽幽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