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广铭奔波在海河边,看着桥下飘荡在水中,仿佛海藻似的一团乌黑,欲哭无泪。
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倒霉差事。
前日里望海楼上的一把火,把直沽城有名有姓的大官儿烧死了一半。
巡捕房的几个警长被吓得魂不守舍,哪怕知道白莲教的圣女林黑儿就在城内,也不敢招惹,拼了命的驱使下面的人,四处乱跑,好显得自己有事在忙活。
最近直沽的奇案怪事又多,若不是劳广铭在玄真教卧底的时候,服了太岁灵药,学了一手术法,早就不想干了!
这不,今日里又出了一桩奇案。
燕子胡同的留发婆死了,一头长发连同头皮一起不见了!
然后转天儿,直沽城里就死人。
死者都是买了留发婆卖的假发假辫子的,先是有人说那假头发取不下来了,就跟长在了头上一样。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一件好事。
但很快那些戴了假发的便着了魔一般的梳头发。
那头发越梳越长,人也越来越消瘦,很快就跟抽了大烟一样皮包骨头,然后就有人开始用那长长的头发把自己吊死。
死的人越来越多,死法也越来越邪门。
如今直沽城里人心惶惶,大街小巷都在传,人家都把此案叫做‘长发妖鬼案’。
和前日的‘红楼鬼船案’、‘火烧望海楼’并称近些年来,直沽最怪的三个案子。
“又是一个!”
劳广铭抢在前头,来到了海河上的金水桥上,用竹竿往河中伸去,缠住那一团乌黑的水藻。
竹竿将那一团东西缠住,刚往上提,劳广铭就感觉不对劲。
这东西太沉了!
常干这事的五河捞尸队人人都说,海河的浮尸:不怕浮子,只怕沉子。
浮子便是浮起来,呈现涨大,巨人观的浮尸。
这种尸体虽然看着恶心一点,但一般都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若是那种浮不起来,半沉在河里面的尸体,还面目如常。
那问题可就大了!
当年青皮混混行之所以能赢下和漕帮的斗法,便是因为他们往三岔河口里沉了近百具沉尸。
漕帮下去捞的人一个没上来过。
五河捞尸队最老的那个师傅下河不过半响就爬了出来,一句话没敢说就去九河龙王庙跪了三天,才保住了一条命,从此再也不敢下水。
劳广铭凭手感断定,手下这个只怕是个沉子,要么死于发鬼怨气太重,要么就是底下有水鬼在拉着。
他连忙转头对五河捞尸队的人说:“这是个沉子,底下怕是有水猴子在拉着,你们有什么法子”
捞尸队的人冲着水里洒了两把红糯米,竹竿这头才轻了些。
劳广铭也是无奈,上头不敢查火烧望海楼的案子,对近日来的长发妖鬼却催的紧,似乎有借此转移视线的意思,今日他要捞不上这在河里转了小半个直沽城的尸体,这官家饭,他也就别想吃了!
他气运丹田,将玄真教里种下的黑太岁神妙微微施展,一根竹竿被他运起了千把斤的力气,才把这卷在竹竿上的长发提了起来。
一具女尸就跟拔萝卜似的,被他从海河中拔了起来。
浑身惨白的女尸刚刚出水,还未等围观的好事者近乎,那女尸的肚子上就钻出来个东西,有手有脚,被那长长的头发盖着,活像个小猴子。
它快的也像个猴子,顺着竹竿就爬向了劳广铭……
那东西的速度极快,劳广铭连忙松了手,依旧让它窜着杆子上来了!
情急之下他右手在怀里一掏,甩出一枚纸包着的弹丸,落在那东西身上‘啪’的爆出一团橘色的火光,烧的那东西一声惨叫,蹿进了海河里。
那叫声谁也说不出来,就连劳广铭身边两个见多识广的捞尸队员也失了神。
“水猴子!水猴子……”
年轻一点的捞尸队员指着那东西大叫道:“水猴子扒着飘子上来了!”
水猴子一说,在直沽京师小半个北方这一块极为流行。
但追根究底,却还是从这九河下稍直沽口里传出来的。
传言此物是水中的一种妖怪,浑身是毛,身形像小孩,背后带着条尾巴,在水里头力气奇大,拽住人脚脖子就不撒手,那些莫名其妙淹死在海河里会水的,常常能在脚脖子上看到人手印,大家就说是被水猴子拖下去淹死的。
又有传言说这东西就是淹死鬼所化,水鬼的一种。
惊魂未定的劳广铭转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什么水猴子,我看的分明,那是个死孩子。”
原来劳广铭情急之下,施展了玄真教传给他纸人道的法术。
钱晨入主玄真后,不太看得上这些稀松平常的法术,纸人毕竟是纸剪的,克制的手段极多,他便传下去了一点外丹的门道,让下面的弟子们炼制火药,配合纸人法术,效果奇好。
玄真教的下层弟子配合着执事炼制了几炉火药。
劳广铭便也分到了一种,用朱砂、松香、硝石炼制的赤火药,以雷火符卷成纸包,一甩下去,打人的威力和摔炮似的,但打鬼起来犹如大炮。
刚刚他看的分明,那冲上来的东西有手有脚,皮肤青黑,宛如婴儿,更有一根脐带连着女尸。
只是外面裹着女尸的长发,才看上去像是长了毛。
被他火药一炸,发出的声音犹如婴儿的一声啼哭,刚开口就泄了七分的凶性,逃入了海河中,脐带也断了!
老一些的捞尸队员看了一眼女尸的下身,就知道劳广铭说的没错。
这女尸分明有分娩过的痕迹,下身还未合拢,但这说起来比水猴子还要邪门,自古棺材子入阴门,捞尸便是阴门的行当,也听说过棺材子的传闻。但沉了河里,再生出来的棺材子,听上去就凶的不得了,难怪自己的黑狗血糯米不管用。
“大人!”
老捞尸队员喊住劳广铭:“这女尸只怕不是长发案的!那遭了发鬼的,哪个不是骨瘦如柴,她体态如常,想来和案子没关系,赶紧推入河中,送她走吧!不然孩儿恋母,与那小鬼纠缠不得啊!”
劳广铭只是苦笑:“和案子有没有关系,我说了可不算!送回义庄去,上头见过,咱们才能埋了!”
尸体运到了义庄,劳广铭连忙请了上头的人来看,眼见的顶头上司,巡捕房的把总扶着一个系着黄带子的年轻道士,他脚还没迈过门槛,就开口道:“屋里东西秽气极重,不是死掉的黑猫,就是产妇之尸!”
把总看了一眼,竖起大拇指道:“您真是神仙,这就是一具淹死的女尸,生没生过孩子我可看不出来。”
他一面小心搀扶着道士,一面喝令劳广铭:“这可是钦天监的小神仙,和玄真教主斗法,才伤了眼睛。今天我请他来,百无禁忌,什么小妖小鬼的,都不用怕。知道没!”
劳广铭心中冷笑,真要和玄真教主斗过法,能保住一条命都要谢人家手下留情了!
玄真教主是什么人物
那天白莲教圣女火烧望海楼,烧死了钦差大臣和一个王爷,满直沽的官连个屁都不敢放。
而白莲圣女招惹了玄真教主,被人转头将九眼火魃镇压在钞关浮桥下面,二十丈长的一艘大铁船,整个沉在了河底。
近日以来直沽城什么牛鬼神蛇,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但依劳广铭看,真正镇压全城,没让局势乱起来的,还真就是玄真教主一人。
人家传下来的一点火药,就能炸的那鬼孩子头也不回的跑了,连自己妈都不要了!
这钦天监的道士,要是自己抬回来的尸体肚子里还有个鬼孩子,只怕能立死在这里。
钦天监的年轻道士一点一点摸索到了女尸的面前,顺着她的头发往上摸,然后道:“是那鬼发!但有些不对,鬼发吸取人全身气血,种下发鬼那人用头发勾着她们的魂,一个个吊起来,所以留下的尸体没魂散魄,只剩下一具臭皮囊,但这具尸体,她的魂没被牵走。”
“母子连心,许是她腹中的婴儿牵着她的魂魄。”
道士自言自语的摇了摇头:“但还是不对……”
道士探出头,在女尸身上嗅来嗅去,捞尸队的人看着他脸几乎贴着尸体,浑然不顾那浓重的尸臭味,有人泛了恶心,捂住了嘴,发出了‘呕’的一声,这时候道士突然停了下来,他贴着女尸的脸,一人一尸的距离几乎脸贴脸。
良久,道士才爬了起来。
“给我个杯子!”
旁边的巡捕把总连忙递过来一个银杯。
道士伸手弹出一张符纸,探入杯中,无火自焚,一团火在杯中燃烧,道士却飞速将银杯扣在了女尸的口鼻,然后双手并指成剑,在其双乳之间的膻中穴上一点。
女尸向上仰头,银杯一拔,口鼻之中就流出点点殷红的血迹。
钦天监的道士捻了捻那血,凑到鼻子上闻了闻,平静道:“是洋人的血药!这种药乃是由血肉炼成,人服之则五感具惑,宛若飞仙,久而不服,必然饥渴至极,几欲失心发狂。”
“此药亦是洋人教会的禁物,但洋人却将它混入烟土,卖入我中土!”
“今人所谓的‘大烟’便混有此物。”
“因为染上这血药之瘾者必定坠入邪道,昔年所谓拳民,就有因为此物坏了心性,真武道途的武者几乎被引诱堕入魔道,做出食人之举的缘故。”
“洋人的邪教,以此为大药炼丹修行,中土的一些邪门歪道,竟然也学了它们的道路,炮制邪丹邪药,蛊惑人来吸食,然后以人的血肉炼丹,朝廷屡禁不止。今所谓采生折割,便是也。”
“这妇人服了血药,只怕是被人炮制的药引,要让她自己也成了血药的一部分,再挖去她的胎儿来炼丹。”
“但她又买了留发婆的假发,被发鬼盯上了!”
“如此两邪鬼相争,才成此惨案。”
道士一番话有理有据,确实让众人都信了,便是劳广铭也觉得此人多半真有些本事。
“血药之毒,只怕还要胜过发鬼。”劳广铭拱手道:“此必然与城中那几个大烟馆脱不了干系,大人,我派人去捉他们回来,青皮行如今自顾不暇,正是整这些人的好时候。”
巡捕把总面露难色。
城中的烟馆自然是有孝敬的,但闹出了这样惨绝人寰的案子,他也有心清理一番,但是血药一途,乃是皇帝默许的,这邪道亦是给皇帝炼制长生仙药的一部分,这些年在中土发展,势力极大,与许多朝中贵人都有关系。
福寿膏一物,许多贵人也是常常服食,言称仙物。
他区区一个把总,如何招惹得了这些人
钦天监的道士捻着那血,冷笑道:“红楼鬼船、火烧望海楼、长发妖鬼,再加上这洋人血药,白莲教、玄真教、旁门左道乃至于洋人邪教,真是什么人都往这直沽口里来了!”
“但城里面现在镇着一尊大佛,这些小妖小邪先有异动,只怕会引来一只遮天佛手,将直沽城里的一应跳蚤,尽数碾死!”
把总恍然大悟:“您是说,他们会惹来玄真教主动手叫他们引火烧身”
“我是说我们也是跳蚤,人家一巴掌拍下来的时候,可不在乎我们是哪家养的跳蚤。”道士冷笑道:“大人,你不会认为,朝廷在他眼里就不是敌人了吧”
把总脸色惨变,跳起来道:“抓!把大烟馆里的都给我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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