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红龙狂舞之夜(完)
作者:七味新语   阎浮武事最新章节     
    第248章 红龙狂舞之夜(完)
    密密麻麻如蛛网般的枝形闪电在云层里闪灭,耳边轰然爆震。
    西泽尔看向对岸,那里的天空漆黑如墨,时常有电光笔直地砸向地面。
    但他现在没时间多想,因为【红龙】的状态糟透了,能源接近枯竭,武器用尽,他也大量失血,之所以到现在还不昏迷,全靠那张东方人的蓝符在不断修复他的伤势。
    但还不够,巨大的疲惫感笼罩着他,他还需要更加振作一些.最后一关了,突破这座桥他才能休息,越过那道铁闸门他就相当于逃出了教皇国的国境,至于边境那边有什么,是将来的事。
    西泽尔掏出了最后一支肾上腺素,一路上他都在给自己注射这种保护心脏、增加供血、提升神经系统活性的药物。甘露符能维持他的身体状态,但他的精神同样摇摇欲坠。
    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墙】矗立在前,西泽尔以巨盾为掩护,悄悄把最后一支针管插入自己的左胸,把那种深紫色的药剂慢慢地推了进去,再无声地捏碎了针管。
    在甘露符的配合下,药物终于从接近油尽灯枯的身体中再度榨出了些力量,沐浴在冷雨中太久,他的身体早已失温,但此刻四肢百骸中又涌现出些微热量。
    他扯了扯那张黑色大氅,让它包住母亲的头部。怀中的女人恐惧地盯着他,像是受惊的小猫炸起了浑身的毛。上次俯身低头时她还比较温顺,好像对西泽尔有点印象,但这一次西泽尔穿上了甲胄她就认不出了,这一路上她都在哭闹和扭动,想尽办法要逃走。
    “别这样啊妈妈,我是你儿子啊。”
    西泽尔苦笑着用钢铁利爪的背面蹭了蹭母亲的脸,神情有些复杂。
    这也有可能是他们母子的诀别了,谁知道他能不能冲过这座桥呢?准备狙击他的可是十字禁卫军啊,号称世界上火力最强的军队。
    十字禁卫军在高处架设了几台强大的聚光灯,所有光圈都集中在西泽尔身上,怕他借黑夜遁形。强光下琳琅夫人的脸仿佛是半透明的,像是那种从东方运来的、最好的白瓷,平日里她明艳照人,此刻雨水洗去了那丝美艳,她看起来就像画家刚刚勾勒完毕还未上色的素胚。
    平日里西泽尔并不觉得母亲有多美,因为见得太多了,而且很多人都说他的容貌基本都是遗传了母亲,照镜子的时候他还经常能从自己脸上找出母亲的痕迹来。但今夜他忽然觉得母亲真是很美的,难怪父亲那种铁石心肠的男人也无法拒绝她。
    但是,妈妈,过度的美丽有害无益啊红水银蒸汽沿着管道充溢甲胄的每处关节,背后的气孔全开喷出浓密的气流,【红龙】向着前方的长桥发起了最后的冲锋!——同一片风雨也笼罩着白色的教皇宫。
    身披红色法袍的老人站在教皇宫的六座钟楼中的一座上,向着台伯河的方向眺望。留声机播放着凝重又悠扬的《骑士舞曲》,身穿黑衣的秘书们排成一队站在他身后,望向同一个方向。
    身穿黑色军服的少年缓步登上钟楼,站在史宾赛厅长的背后,他的白色长发被雨水淋湿了,黏在瘦削苍白的面孔上。
    “您召唤我么?史宾赛厅长。”
    少年的声音古雅端庄,但是寒冷无比,像是极北的坚冰。
    “不敢说召唤,只是邀请你来教皇宫,很感谢你接受了邀请,龙德施泰特中校。”
    史宾赛厅长转过身来,面对这个代号【黑龙】的少年:“教皇厅想对你表达谢意,但我们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意的话就不用了,我不是为了教皇或者教皇厅而这么做的。”
    龙德施泰特在这位德高望重的红衣主教面前保持着立正的姿势。
    “放走西泽尔,你背后的人肯定会怀疑你的忠诚,你将来的发展也会受到影响。如果伱需要,教皇厅很愿意给你支持,扶你成为炽天骑士团的团长。”
    史宾赛厅长淡淡地说:“想必你也知道,这件事的结果无论如何,【红龙】恐怕是很难用了。”
    “史宾赛厅长,恕我直言,我是绝对不会和教皇厅合作的。”
    龙德施泰特的声音不高,但是毅然决然。
    “能让我听听你的理由么?”
    史宾赛厅长并不生气,这座城市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而他充分理解并尊重。
    “因为在这个国家的诸多势力中,教皇厅是最激进的战争派。可能那不是圣座的本意,但他确实掀起了席卷整個世界的战争。而炽天使不该为了战争而存在。”
    龙德施泰特微微昂起头,他话语中表达的倾向有点危险。
    “你在对东方的战争中不也是英雄么?没有你奋战得来的情报,我们只会输得更惨。”
    “作为骑士,我必须服从命令,在战场上争取让尽可能多的战友活下来。但那并不代表我赞成那场战争,况且面对那个男人,我并没有做到什么有用的。”
    “炽天使是究极的武力,究极的武力是用来守护和平的么?孩子,那只是政客们虚伪的说辞,究极的武装只能是用来发动战争的,正如剑最初被发明出来就是用来伤人的。你和西泽尔都是剑,他们会用西泽尔的软肋来控制威胁他,难道你以为他们就不会用同样的手段来控制你吗?”
    史宾赛厅长轻声说,看向龙德施泰特的眼神中有些怜悯。
    “我不知道我背后的人怎么想,我只遵守我的骑士道。我的骑士道让我放西泽尔通过我防守的路口,我愿意为此承担任何后果。”
    “【红龙】是你的竞争者,他第一次穿上甲胄的时候几乎置你于死地。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磨练战技以胜过他,是什么促使你帮助你的敌人呢?”
    “您说的是【红龙】,【红龙】确实是我的竞争者。而我帮助的那个人名叫西泽尔·博尔吉亚,我曾经两次见过他爆发出恶魔般的力量,但促使他那么做的理由从来都不是战争。这场战争才是他真正想打的吧?为了家人搏上生命,这是他的骑士道,那是崇高的东西,不容侵犯。”
    龙德施泰特望向远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可真是一个古板的孩子,也是个幼稚的孩子,就像西泽尔。世界哪是你们想的那样呢?被各种崇高的‘道’充斥着,骄傲光荣,堂堂正正”
    史宾赛厅长沉默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不过,听到小孩子们的理想真好,我也很希望世界是你们所期待的模样。”
    冲天的火光在台伯河上燃起,片刻之后万炮轰鸣般的巨响传来。
    “他们开始了,那条红色的龙,就要突破困住他的囚笼!”——枪火和炮火吞没了白色的长桥,其中既有小型的直射炮,也有焚城炮,更多的是重型的破甲用枪械。
    所有人都瞄准那个苍红色的巨大身影,它冲锋的态势简直像是太古的巨龙,面前有座山都会被它冲碎。
    桥面上也设置了坚固的钢铁路障,路障旁的河水中更是有两个巨大无比的铁箱子。
    除了极少数人外,谁也不知道这两个被【利维坦】空运过来的铁棺材里有什么。
    密集的炮火化作灭世焰流,完全不亚于那支遗落的圣枪,在这种强度的打击下,就算是恶龙也该化为一堆灰烬铁水了吧?但未必所有人都这么想,远处的另一座钟楼上,佛朗哥和他的工程师们也在遥望这边的火光。
    “教授.【红龙】的装甲真的能对抗那种程度的炮击么?”
    有人低声问,他们心中也没底。
    “当然对抗不了,就算是究极金属,在那种炮火里也熔毁了。”
    佛朗哥随口说。
    “那”
    工程师愣住了,他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可我们造出来的又不是炮击的靶子,【红龙改型】最大的优势可不是那身装甲板,虽说是超重武装,可再怎么它都是炽天使,炽天使最强的地方,在于它是超机动的!”
    佛朗哥大口喝着烈酒,看起来丝毫没有为西泽尔担心。
    红龙在炮火中舞蹈了起来!炽热的火流中只有少数武器能透过【红龙改型】的装甲板造成致命伤,譬如焚城炮,再譬如迎面被直射炮命中。西泽尔闪避着最致命的攻击,同时用【叹息之墙】挡开弹幕,他跳跃着、旋转着,真就像在雷电的缝隙中跳舞。
    “瞄准射击!做不到就无差别覆盖!”
    指挥官在咆哮,精英炮兵们有点不知所措,长桥完全被笼罩在火光中,他们得使劲瞪大眼睛才能看清红龙的影子,他们瞄准的速度甚至追不上红龙移动的速度!
    “它它使用了剑舞机动!”
    任何人第一眼看到【红龙改型】,都认为它是超厚装甲板武装起来的【堡垒骑】,【堡垒骑】必然笨重,行动缓慢,容易成为射击目标。
    但在快要踏上桥面的时候,【红龙改型】那厚重的装甲板全部脱落,那一幕发生在爆炸的火光中,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注意到。那一刻伤痕累累的装甲板全部崩散,各种碎裂的金属残片如羽翼般在红龙的身后零落,一个瘦削的身影破甲而出!
    那才是真正的【红龙改型】,所谓【超重武装·红龙改型】不过是在它身上悬挂了更为厚重的装甲和沉重的外挂动力系统【龙骑兵套装】,现在它抛弃了所有的外设,恢复到最核心的状态。
    它以舞蹈般的动作闪避着致命的炮火,同时肩部的装甲板翻开,蜂窝般的金属空槽中喷出了火萤般的光点,飞出一段距离后,这些萤火般的光点炸出了刺眼的光幕。
    【火萤之巢】!这些光点的爆炸没多大威力,顶多也就是烧伤完全没有防护的步兵,但光幕比炮火的光更加明亮,所有人都本能地闭眼。
    就在这时候,苍红巨龙突破了它自己制造的光幕,把密集的炮火抛在背后,越过临时设置的路障,义无反顾地冲向那扇钢铁巨门。
    台伯河的对面,各国大使和武官都被这场面震撼了,这才是机械技术的巅峰么?人和机械的.完美协同体!它跃出那片光幕的时候,简直就是天国开门,那些神话中的天使们背负着致命的火焰,从天而降!
    嘭嘭嘭~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长桥两侧的巨大铁箱化作六面爆开,惊雷般的轰鸣在台伯河上炸响,铁灰色的弧光闪灭,仿佛天谴之间剑在纵横挥斩。
    是原罪机关的【普罗米修斯】,还是两具!
    数丈长的剑光来得极快,钢铁剑围眨眼便困住了长桥上肆虐的恶龙。
    西泽尔掷出了【叹息之墙】,那面沉重的巨盾像是浮舟般带着他的母亲向前冲去。
    【红龙】的双手彻底解放,鲜血自甲隙中涌出,被背后的青铜剑匣迅速吸收。
    【贪婪】!【饕餮】!神经接驳系统200%活化,人和机械之间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融合,机械仿佛在这一刻获得了生命。
    动力核心的运转功率过载三倍,苍红巨龙全身上下每道缝隙中都喷射着炽热的蒸汽。
    克雷默长剑与亚特坎长刀分别磕撞上一柄巨剑,高高跃起的【红龙】宛如翩然的惊鸿。
    火星飞溅,暴雨狂流,被巨力驱动的重剑割开了西泽尔后背的主装甲板,将【红龙改型】的蒸汽背包生生削去。
    西泽尔连头都没有回,【贪婪】转为反手,顷刻间便借力冲到黑铁巨人的骑士舱前。
    另一把巨剑斜向里刺出,剑尖锋锐把红龙腰侧的鳞片状护板挑开,鲜血喷涌出来,但瞬间就混合了高温蒸汽,化为一团红色的雾气。
    咔拉咔拉~成排的钢铁投矛从【普罗米修斯】背后的暗仓中弹出,然后对准【红龙】猛然射出!噔噔噔!西泽尔来时的方向,长桥的起点,浑身漆黑的【银辉圣剑】手提重型连射铳,对准【红龙改型】便扣动了扳机。
    金属风暴笼罩周身,密集的黄铜弹头将如雨般的钢铁投矛生生带飞,托雷斯终于按捺不住,在关键时刻出手了!
    连射铳停转,【银辉圣剑】爆步前冲,经受【剑舞强化】的甲躯泛起银灰色的炽芒,遍布【龙牙剑】的锯齿刃划破雨帘,带起刺耳的尖啸。
    无数纵横交错的弹流剑光中,一根侥幸漏网、躲过打击的精钢投矛贯穿了【红龙】的左肘,神经接驳的方式给西泽尔带来了剧痛,但他毫无反应,立刻掷出右手的【饕餮】,贯穿进一名【普罗米修斯】的骑士舱,再从废掉的左手中抓过【贪婪】,继续挥舞。
    【饕餮】刀身遍布的细孔释放出致命的毒素,在骑士舱中飘荡。近十米高的【普罗米修斯】是无敌的,但驾驶它的骑士却只是防御薄弱的普通人。
    剧烈的猛毒几乎是瞬间就取得了战果,黑色的金属巨人无力坠下,横拍在狂乱的河面上,激起几人高的水花。
    剩下的那名【普罗米修斯】见事有不对,当即撤步横斩,逼退【红龙】的同时,肩膀上的龙吼炮对准桥面开始了洗地。
    砰!西泽尔胸前的装甲被剧烈爆炸轰得生生凹陷,【红龙改型】已经不再是那台超重武装了,卸除了重型装甲之后,他的防御力只比【剑舞者】强得有限。继续支付这样的代价他绝对冲不过这座桥,早在冲过闸门前他就会被【普罗米修斯】撕成碎片。
    他没有第二把【饕餮】了,但那把陪伴他八年之久的“圣剑”已经赶到了!
    【银辉圣剑】一脚踹到【红龙】后背,将西泽尔送到【叹息之墙】旁后,提剑挡住了再度前压的【普罗米修斯】。
    “走!”
    见到何塞在战场上亮相,远处高楼上的【红色奥奎因】重重叹气,手中蓄势待发的增强型【独角兽式远程狙击来复枪】立马对准了那具苍红色的身影。
    咝~长度足有两米的惊人巨枪发出微不可察的声响,表面纠缠着的曲折铜管发出暗红流光,炽天使猛地扳动枪栓,从甲躯内流出的电流顿时贯穿了各个部件,高密度的红水银蒸汽从黄铜气罐中导出,输入枪身内部,细密的裂纹在枪口表面浮现。
    砰!十几公分长的秘银弹螺旋射出,庞然的巨响甚至压过了喧嚣的风雨。
    已经脱下重型装甲的【红龙】绝对挡不住这一枪!但意外发生了,在那几乎必中的弹道间,一名漆黑色的炽天使突然出现,用身躯为西泽尔挡下了这致命的屠龙一击。
    红热银刺将【银辉圣剑】的下半身轰成粉碎,只剩半胸的托雷斯借由惯性、去势不停,用最后的意识拔下了节制能源输入的镇流阀。
    “西泽尔,要好好的.活下去啊”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托雷斯化作耀眼的光亮贯入骑士舱,黑色的金属巨人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跟他一起化作白炽色的火焰。
    “何塞哥哥!不!”
    强烈的悲伤与愤怒如巨浪般席卷而来,西泽尔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那支肾上腺素和蓝符的药效早就耗尽了,他的心脏疲惫地想要停止跳动,他的身体再度变冷,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他想要睡去,哪怕一睡不再醒来.不,不能睡!那是何塞哥哥用生命为我换来的机会!
    西泽尔噙住泪水,剩下的决意在支撑着他,让他用自己的后背为盾,顶住枪林弹雨,推着那面【叹息之墙】前行.巨盾如船,船上有他的母亲,琳琅正害怕地紧紧趴伏在凹处。
    狂风暴雨般的子弹打得【红龙】身上的装甲板塌陷,那具曾经看来不可战胜的甲胄拖着电缆,爆出无数的电火花,流淌着墨绿色的液体。
    他的双腿膝关节都损坏了,走起来摇摇欲坠,就像坏掉的玩具偶人.它早该倒下了,它的重要零件已经报废了很多次才对,可为什么它还在行走呢?难道真如骑士教官们说的那样么?
    甲胄终究是没有灵魂的东西,装入骑士就是装入了灵魂,真正的强大,并非源自功率和装甲,而是灵魂,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
    但西泽尔觉得不是,他想起了他最后的武器,那武器并未装载在【红龙】的身体里,而是沉睡在他灵魂深处的魔鬼!他只要放出那个魔鬼来,就一定能杀出这个重围!狂化状态!那无法解释的狂化状态,才是西泽尔最终的王牌!
    自始至终,军部对【黑龙】的评价都比对他的高,但在某一项能力上他的评级始终是个问号,原本对炽天使骑士的评价中是没有那项能力的,因为他的出现那项能力才被认识到,并且定名为,【狂暴】。
    无法解释的、人与机械达到究极协同的狂暴状态,足以令他凌驾于那不可战胜的【黑龙】之上!连佛朗哥都说,这种能力与其说是能力不如说是神迹,就像是再给死去的机械注入生命!
    也正是这份力量,才能够让他在查赤战役中挡下声名赫赫的神通大将!西泽尔一直畏惧着这份能力,那能力强到连他自己都恐惧,而当它爆发出来的时候,往往又于事无补。
    但今夜例外,今夜他把最后的希望全都赌在了【狂暴】上,变成恶龙算什么?如果变成恶龙就能改写三岁那年的那个雨夜,他会做的,他一定会做的。
    那个男人的用意他现在明白了,隆在今夜之前就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准备好了,只等着他来执行。
    这会弄脏他的手,但把手弄脏又算得了什么?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三岁那年的雨夜重演么?
    他,绝不当懦夫!绝不能让何塞哥哥白白牺牲!
    巨大的黑暗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成型,他眼前开始出现幻觉,那株长满了人脸的大树、那个从血海中爬出的黑色巨兽、还有那飞旋的时钟和崩塌的世界.来吧!开始吧!让这个世界在我眼前粉碎吧,只有那样我的精神才能自由可那原本已经汹涌起来的黑暗之潮忽然开始退却了,那株大树上的人脸并未睁开眼睛,血海中的巨兽并未展翼,钟上的指针纹丝不动,仿佛整个世界正在飞速地远离他,他置身于一片巨大的空白之中。
    怎么会这样?唯一的一次他主动想要动用这份力量,心底的愤怒却拒绝了他。
    怎么会这样?神经接驳正逐一地断开,他和红龙改型并未融合而是加速地分离着,他失去了对这具甲胄的控制权,他的四肢百骸好像都被冻上了。
    他被困在这具甲胄里了,别说驱动它,连动一根手指都不可能。
    前方就是那道闸门了,可他竟然再也无法前进哪怕一步,像一具钢铁雕塑那样站在了桥上。
    神经接驳完全断裂,红水银点滴不剩,苍红的巨龙陷入了死局。
    “妈妈!妈妈!”
    西泽尔的意识被拉回了现实,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咆哮:“跑啊!妈妈!跑啊!”
    妈妈!跑啊!用你自己的腿走完最后的路!跑过那个闸门你就自由了!跑啊!
    从长桥那头涌来的骑士们停止了射击,他们拿出刀剑捆索,想要将【红龙】生擒。
    命令上只提及了红龙,并未提到这个女人,骑士们提着沉重的连射铳站在那具苍红色的甲胄背后,目送那个白衣的女人惊恐地跑向桥的对面。
    骑士和军人的尊严,不允许他们向手无寸铁的妇女老幼进行屠杀。
    “妈妈!跑啊!快跑!”
    西泽尔满脸都是泪水,视线随着大量实现变得模糊。
    “下令!给那些混蛋下令!不能让那个女人离开!”
    幕后的上位者在疯狂咆哮,他们绝不能让那个秘密流出翡冷翠!
    “来不及了.恐怕来不及了!”
    秘书们惶恐不安,他们也不清楚为什么军令上没有提及那个女人。
    十字禁卫军怎么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而那个女人是绝对不能放走的啊!她的大脑深处,存着不能告人的秘密.“狙击手在哪里?命令狙击手开枪!别管她有没有进入使馆区!别管什么外交豁免权!外交豁免权是我们授予的!我们即为法律!我们就是神!”
    琳琅夫人奔跑在风雨中,白色的裙摆飞舞,海藻般的长发也飞舞,像个自由的精灵。
    她奔跑在大雨里,也奔跑在史宾赛、龙德施泰特、佛朗哥的望远镜里,在这座城市里有人想要留住她,有人想她生出羽翼。
    但沉重的闸门轰然降落,封锁了她的道路。
    最后一刻,桥对岸的那些人放下了铁闸。
    那是一扇多么脆弱的铁闸门啊,如果【红龙】还能活动,只需最简单的踢击就能撕裂它,可它却足够挡住那个白衣女人,把她留在了翡冷翠。
    西泽尔的血都冷了,他咆哮他嘶吼,但这些都无济于事。他看着那些大人物调转车头离去,是啊,他们想要的其实是西泽尔,而不是那个女人。对他们来说有价值的是西泽尔身上的甲胄,在这个权力的森林里,人人都是野兽,无人同情弱者。
    雨哗哗地下着,台伯河两岸,数百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女人白色的背影上。她趴在铁闸门上呆呆地望了一会儿,竟然转过身,赤着脚走回到了西泽尔的身边来了。
    她站在那里,歪着头看着西泽尔,看了很久很久,那美丽而疑惑的眼神,就像少女初见情郎。
    “我好像认识你,你是谁?”
    她轻声问,瞳孔中闪动着瑰丽的光,仿佛风中繁樱飞舞。
    秦淮当初的那张黄符还是起效了,琳琅明显记起了什么。
    西泽尔俯视着母亲,他的面甲已经脱落,露出的是他自己的脸。他忽然意识到母亲在看的是谁,就像那场舞会上她看到了父亲。是的,她从西泽尔的脸上看出了隆·博尔吉亚的痕迹,即使多半遗传了母亲的长相,儿子多少难免会像父亲。
    “我叫西泽尔·博尔吉亚,我是你的儿子,妈妈。”
    西泽尔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想要抬手拥抱母亲。
    女人流露出惊讶的眼神,仿佛受惊的鹿,她继续歪着头打量这个巨大的钢铁怪物,它竟然长了一张男孩的脸,在那个女人的思维世界里,这是很童话的事情吧?旋即她笑了起来,好像真的认识到了这件事,她踮起脚尖抚摸西泽尔的脸,无比开心。
    “这个世界真好,这个世界上有我的儿子。”
    那是西泽尔生命中第一次感觉到母亲的温暖,那大布娃娃一样的女人第一次把他当作儿子,再不是家庭的虚假象征,而是实实在在给他温暖的母亲。
    他觉得自己重又变成了那个小小的男孩,不知何处来的力量令他驱动了唯一完好的钢铁右臂,轻轻地拥抱母亲。
    “这个世界真好,这个世界上有我的妈妈”
    下一秒钟,枪声撕裂了雨夜,十数道狭长的火线自四面八方射向这对母子。
    咻~与此同时,天空中传来尖锐到极致的风啸,那是大重量物体高速坠落带起的声音。
    黄铜子弹精准的射入琳琅夫人胸口,喷出的鲜血染红了红龙的身体,她轻盈地向后倒去,那树开了很多年的樱花.终于凋零。
    “一群大老爷们变着法的欺负一对孤儿寡母,真他妈恶心!”
    天空一声巨响,夜叉闪亮登场。
    话音未落,如陨星般坠落的【黑尸冥棺】便砸在【红龙】面前,气浪震散的浓密雨雾瞬间便遮住了长桥。
    甲胄骑士们立刻反应过来,想要前压控制局,但倏忽出现的飞天夜叉披着秦淮专门为它打造的简易符甲和【古僵霜铠】,一掌一个,几个呼吸就将这群堪堪十都的蒸汽巨兵生生拍飞。
    披着黑袍、不漏半点肌肤的微缩天吴从棺材中踏出,手中的【上清三茅太乙回生箓】散发着盈盈紫光。
    清微甘露,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
    西泽尔瞪大眼睛,仿佛认出了那张与蓝符同出一源的紫箓。
    “小子,送你句话,男儿行处是,未要论穷通。”
    黑棺挡住弹雨,甘露沁入体内,濒危垂死的繁樱当即焕发生机,复又活了过来。
    “琳琅我会带走,至于你,努力活下来吧。”
    微缩天吴将琳琅丢入【黑尸冥棺】,随手扔下一张蓝符吊住西泽尔的命后,已完成清场的飞天夜叉便弹身回返,扑闪肉翅带着棺材和天吴直上高天。
    躺在长桥上的西泽尔笑了,虽然他没有逃出这个炼狱般的囚笼,但看着无数弹雨攒射,却奈何不了分毫的棺材和怪异骑士。
    这个厮杀了整夜的十五岁少年,终于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低声念叨着什么,昏死了过去。
    爱你,老妈。
    明天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