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昊苍面色猛然一变，在场之人任谁都听得出，圣女不是在开玩笑。
    她不是会开玩笑的人。
    所以不止是洛昊苍，在场许多人听完圣女的话都变了脸色，洛景华尤甚。
    洛昊苍这下再不清楚事情原委，也明白这次无山之行，乃是圣女设给他的一场鸿门宴。
    即使这场鸿门宴的来由是如此轻易且草率，仅仅是因为听从了谷凡那样一个无名之辈身上发生的惨案，圣女就决定跟他这个洛家族长站在对立面。
    同时这场鸿门宴又如此令人匪夷所思。
    此刻外界势力，包括洛昊苍所属的洛家，恐怕没有一个能意识到，圣女此次是冲着对洛昊苍发难才将无山审判的消息昭告天下。
    洛昊苍的脑子转得很快，他意识到圣女态度的坚决，知道他已经没有动摇圣女决定的可能。
    他当即就提出了要面见魔主。
    一个成人和一个孩子是难以对话的，因为两者的发言从来不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成人的顾虑很多，因此在做很多事情时都有顾忌，而孩子则完全不一样。
    孩子唯一在乎的事情，只有自己的感受。
    洛昊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想通这一点无疑是聪明的，可他还是低估了圣女。
    因为圣女是孩子的同时，也是成人。
    圣女拥有成人的所有特点，除了态度，她的态度是彻底的孩子的态度。
    随心所欲、万事由心。
    用冉冉那个世界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孩童将核武器当做玩具把玩，没人能预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这也是冉冉一直在强调的恐怖之处。
    如今的无山和魔域，确确实实是圣女当家做主，洛昊苍的请求毫无意外地被反驳了。
    他不死心，企图向护卫圣女两侧的圣白卫求助。
    “你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圣女胡作非为而无动于衷啊！”
    “魔主不会允许圣女铸成如此大错的！”
    “如今魔域和东道联盟的关系正在越变越好，圣女不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犯下大错。”
    洛昊苍惶恐地弯着身子，“我们洛家愿意同魔域交好！否则我也不会将华儿送过来。”
    “华儿！华儿！你过来！帮爹劝圣女几句！她不能因为区区一个谷凡就犯傻啊！”
    冉冉心里只有叹息，同时她又悟出来一些感想。
    人在真的绝望无助的时候，是会抓住身边任何可能有帮助的东西的，就像溺水的人，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会紧紧抓住。
    洛昊苍平时应该是压根不把洛景华看在眼里的，除了按照接班人的模式培养他，就是直接把整个洛家的担子压在尚是少年的洛景华肩头。
    他对洛景华，应当没有任何父亲对孩子的慈爱，否则也不会仍由洛平阳那样的败类踩在洛景华头上。
    可现在走入绝境之时，他还是能拉下脸皮从犄角旮旯里把这个以前从不曾放在眼里的孩子找出来，两张嘴唇一张，求助的话就能说出来。
    洛昊苍的话无疑让很多人将视线投向洛景华，而洛景华只是站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他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作为洛景华名义上的父亲，洛昊苍压根不爱这个孩子，此刻更是彰显了他的心思。
    若是换做真正爱孩子的父母，此时只会想着如何和孩子撇清关系，好让孩子不受己身波及影响，而洛昊苍所为，恰恰相反。
    他巴不得将洛景华拉入这一潭死水中，哪怕他知道本次无山选拔才开始不久，洛景华大概根本没机会结识圣女，更别提利用跟圣女的情谊帮他求情。
    冉冉猜想，大概只要洛景华能够为洛昊苍带来一点生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洛景华当作求生的踏板，踩进死水中供他上岸。
    洛景华对他来说是完全的工具，只是冠以儿子的名头。
    人的心真的能产生如此大的偏差？同样都是儿子，洛昊苍可会在洛景华被如此对待之后放声痛哭？
    冉冉猜想大概率不会。
    洛景华的无动于衷令洛昊苍抓狂又愤怒，但在圣女面前，他只能硬生生忍下这些怒气。
    偌大的场地，没有人愿意帮助他，洛昊苍就像一条被逼入绝境的狗，只剩下摇尾乞怜的资格。
    圣女看着他原本坚毅的面容在恐惧面前变得沧桑又卑微，唇边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温和地看向冉冉，“沈晏温你看见了吗？”
    “你现在还能记起他刚来演武场时的样子吗？”
    圣女的声音像是在冉冉面前隔了一层模糊的玻璃，无论她多么想回到之前的回忆，在回忆看清洛昊苍那时的样子，她都因为这层玻璃的阻隔无法看清。
    玻璃之后模糊的人影，在冉冉双瞳中为他印上的，是恐惧又沧桑的面容。
    似乎洛昊苍只有这一个形象，并且永久定型了。
    圣女的声音又轻又柔，“这才是我要请你欣赏的好戏。”
    冉冉不知道该对此评价恶趣味，还是别的什么词，她只知道现在圣女心情不错，无论她有什么想法，都不该在这种时候去触圣女霉头。
    眼前的景象还是演武场，偌大的空地上还是只有一个弯腰站着的卑微的洛昊苍，以及一个昏死在地上的红夫人。
    可渐渐的，这些景象在冉冉视野里发生了变化。
    像是圣女又在模糊的玻璃上滴了很多水，随后又丢下不同颜色的颜料。
    各色颜料在晕开的水滴中旋转、扩散、晕染，将整个画面搅成一团冉冉怎么也看不清的混沌图案。
    洛平阳和谷凡的纠葛、洛景华和洛昊苍红夫人的关系，魔域无山和东道联盟的立场……
    冉冉在心里叹息。
    无宁到底想要她从中看到什么呢？
    这一切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无宁只想让她做个看客，还是也想要她参与其中、在某个纠葛、某段关系、某种立场中成为推动的那股力量？
    冉冉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直到圣女惊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看看是谁来了？”
    谁？谁能让圣女发出如此惊喜的声音，但无论是谁对她来说好像都不太重要。
    因为这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她是个误入其中的看客、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如果她也能向上天许愿，她希望这个令圣女感到惊喜的人是她的救星。
    冉冉决定睁开眼睛。
    事实上她的从未闭上眼睛，只是心不愿意看，眼睛也就看不见了。
    此时冉冉眼前那层模糊的玻璃，像被人一点点融化。
    她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虽然此前她从未见过这个人，但她可以确定，高台之下的人就是圣女口中的那个人。
    顾清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