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发生的事，莲玖在冯息的画里见到过。
    吕枝清被雒南子追杀，跌落天际，雒南子更是一剑削平了当年天衍宗所在的这四峰之一的半个山头。
    “我总想着为当年的事做些什么，但好像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吕枝清似是缓了过来，声音依旧很轻，但平稳了几分。
    “我与阿玖姐之间，也就只剩下这个你寄放在我这里，曾说过往后一定来取的储物塔。”
    “所以我借着同为当年知情人的身份，在这里开宗立派。”
    “再以宗门的身份和与那些大宗门的关系，招揽众多阵法师，想着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把这储物塔里的瘴气除掉。”
    莲玖微怔，看着对面自责不已的吕枝清，沉默着垂下了眼。
    当年从精灵之森回来，在半路上她和雒南子碰见了遭遇山贼抢掠的吕枝清。
    比起最开始被人追杀时只会闷头逃跑，那时的吕枝清已经学会怎么边躲避边反击，也学会了怎么将自己修行的秘法去运用到实际战斗中。
    但两方实力差距实在悬殊，眼见着吕枝清就要殒命当场，莲玖和雒南子又出手相帮了一次。
    再度重逢，莲玖动了将人收进玖月教的念头。
    但顾忌着当时她尚未将师傅师娘复活，还在被所谓的“名门正道”追杀，玖月教目前还见不得光。
    怕连累了吕枝清，莲玖便将储物塔交给他，和他约好待她此间事了，就来寻他，亲自带着他入门玖月教。
    吕枝清也不是当年方经灭门之痛，只知道手足无措地逃跑的少年。
    对于莲玖和雒南子的考量，他自然知晓其中深意。
    他们不过是不想将他卷入麻烦中罢了。
    所以吕枝清同意了，他小心翼翼地将莲玖的储物塔收好，不放心地再三询问莲玖后面会不会来找他。
    当时莲玖被他逗乐了，半开玩笑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放心吧，就算我化成灰了也一定回来找你。”
    “可是，我做不到。”吕枝清叹了口气，缓缓将捂住脸的手放了下来，却还是不敢去看莲玖，“我寻遍所有办法，也只能将塔里的瘴气封在四层往下，没办法将它驱散。”
    不仅不能驱散，封印了瘴气这么久，它们蔓延衍生的速度很是惊人，这几年，竟是还隐隐有反扑之力。
    以至于他这些年都不敢长眠，每每瘴气异动，都会暗中出手，与天衍宗的长老们合力压制。
    “玄阳尊上在我身上下了应言咒，塔里瘴气一日不除，我的神魂便一日困守于此。”
    “我在这里等了又等，沉睡又苏醒，苏醒又沉睡，可终于等到了你。”
    说着，他重重吐出了一口气，在莲玖面前跪了下来：“当年的事枝清万死难辞其咎，如今阿……红莲尊上归来，那枝清便任由尊上处置。”
    听着这陌生的称呼，莲玖忍不住轻嗤了声。
    凡是修士，只要修为达到半神往上的，都得被客客气气地唤上一声尊上。
    她陨落前才借着精灵族的圣水突破半神没有多久，还没听见有人这么唤她。
    可半神又如何，即便达到已知的最高境界修为，她也挽不回身边至亲的性命。
    “你确实万死难辞其咎。”莲玖抬起眼，一双眸子冷得惊人。
    她定定地盯着面前因她的话，自责得几乎要把头垂到地面上了的人，轻叹了口气，“我亦是。”
    不管前因，只看后果，那些人确确实实受她牵连，因她而死。
    吕枝清闻言，伏在地上磕了个头，声音却忍不住又颤了起来：“不，该死的人只有我，尊上……”
    他还欲再说，却被莲玖开口打断：“够了。”
    是非对错，已经不重要了。
    两万年的岁月太过漫长，该死不该死的人，也都已经被岁月的洪流席卷吞没。
    真正意义上还活着的，只剩下了莲玖一个人。
    吕至清痛苦地趴在地上，哪怕他没有尸体，也依旧保持着以头怆地的姿势，长跪不起。
    透明的魂体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许是情绪起伏大了，看上去倒是比最开始凝实了几分。
    莲玖抬起头，望向被黑雾重新掩盖，但隐隐透出一丝光亮的顶部，目光深邃旷远，“我不想对你动手。”
    “既然雒南子对你下了应声咒，那我今日就将它解开。”
    “往后，你我的纠葛也算是了了。”
    雒南子下的应声咒是瘴气不除，吕枝清神魂不灭。
    而莲玖今日来，就是想收了储物塔，将里边的乌烟瘴气收拾收拾，打包带走。
    届时，吕枝清定然不会再受困于此。
    而没了应声咒的加持，就吕枝清现在这极不稳定的魂体，怕是撑不住几日，便会消散在天地之间。
    吕枝清又起身，朝莲玖重重磕了个头这才起身。
    他不再躲闪莲玖的目光，而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抬手朝着上方阵法的位置轰出一道灵力。
    储物塔一阵震颤，第四层顶部的阵法处金光乍起。
    阵法被激活了。
    “红莲尊上，请。”吕枝清往后退了两步，目光眷恋地在莲玖身上驻足。
    在他落魄不堪的时候，是眼前这人天降于前救了他，告诉他每颗种子都会发芽。
    可等他灼灼生长，第一个划伤的人，却是她。
    莲玖没再去多看吕枝清一眼，红缨枪携着她已经重新凌空。
    当年吕枝清的背叛伤害的不只是她自己，她没有资格提其他人说一声原谅。
    但是……
    在腾空前，莲玖按在唇舌间的那一声吱吱还是唤出了口。
    “去轮回吧。”
    以命相抵，困守两万年，日夜被愧疚折磨。
    这样的惩罚，也算是差不多了。
    已经做好身死道消，魂飞魄散来赎罪的吕枝清愕然抬首。
    那身着玄衣的少女却已然没入了黑雾之中，看不真切。
    他魂体一颤，一股暖意迅速从心底难言开来。
    苦笑了声，吕枝清合上了眼眸，长长呼出了口浊气。
    重来一世，他的阿玖姐，还是当初那个心软的阿玖姐。
    但是他怎么会让他的阿玖姐再因他而为难呢？
    有些苦痛，是他应受着的。
    第四层顶部的阵法在方才被莲玖破开了 封印阵，传送阵被吕枝清激活。
    红缨枪带着莲玖从那启动了的阵法里穿了过去，转眼就落地在第五层中。
    第五层里还没有瘴气蔓延上来，整个第五层空荡荡的。
    不过这四周的墙壁有不少夜明珠点缀着，倒也还算亮堂。
    莲玖一进第五层，便被地面上的纹络吸引。
    顺着纹络的蔓延方向，她抬眼望向第五层正中央的那一片法阵。
    那是一个巨大的，看起来繁杂至极的阵法，且由中央向四周蔓延阵法纹路，一片又一片地在地面铺开。
    莲玖谨慎地抬起脚，避开每一道纹路，一步一步走向正中心，想凑更近一些去瞧。
    可越看这阵法，莲玖越是震惊于阵法师的构思。
    这是道由无数封印小阵套嵌而成的巨大封印阵，构造此阵的阵法师怕是费尽了平生所学，用尽了心思。
    莲玖忍不住惊叹这阵法的庞大，可等她走到正中心时，却忽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拍红缨枪的枪身，示意红缨枪带着她凌空飞起。
    飞在半空，自上而下，她方得窥见这阵法全貌。
    瞧着那与记忆中那道惊才绝艳的阵法相似的构思，莲玖的心下一阵发寒。
    当年被困于阵法之中，被无数“名门正道”合力绞杀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滚，莲玖紧紧攥着红缨枪，看着面前的七十二道阵法，冷笑出声。
    这阵法，虽不是雒南子给那群名门正道绘制的七十二道杀阵，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一个是诛灭，一个是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