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风雨蛟龙吼群小
作者:拾遗一丁   尘途雕弓落最新章节     
    教场上首平时用来检阅厢军诸指挥的木台便是擂台,此时台上台下皆用布帛锦缎围了,背后乃是坚竹老藤扎合竖起来高三四丈的彩楼牌坊,正中杏黄底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比武聚贤’,左边一幅字写着‘今朝廷清明,四方无虞,唯京北常苦盗贼,朝廷恩德及民,随材试用,擢拔豪侠武健之才于闾左,选择踊跃思奋之士于行伍,以报效国家,抚庇乡里。所谓得其人,则四境安泰,失其人,则祸有不测。乡梓攸寄,乡亲所赖,锡赉丰厚,迁补峻速,皆在效用之臣。’右边便是应天府及有司署名及印信、签押。
    一通鼓响,维持秩序的厢军及维持治安的衙役悉数入场。
    二通鼓响,围观看客踊跃入场,持有彩标者按厢军设置区域进入,六十甲子区域满额便关闭教场大门,其余人等只能在教场外等待,便有那教场木栅土围之上每个十丈便有一人大着嗓门向下传递里面来台场面。
    三通鼓响,擂台主角登场,擂主与攻擂自擂台左右登台亮相,然后再下台至各自帷帐休息。
    四通鼓响,便有那不入流的吏目上来宣读文告,明确赏格,申明规矩,讲述细则。
    五通鼓响,双方武者登场,便有那服青官员由吏目左右陪伴上来,嘱咐双方须按规矩比武,并定下生死文书,如此虽可不论生死,然也应点到为止,不可犯众怒、伤天合,叮嘱完毕,便是双方见礼,通报姓名。
    虽然那松二郎将智全宝视作仇雠,此刻也须耐着性子,至于智全宝自然熟视无睹,丝毫不将此獠放在心上。
    六通鼓响,便是城隍庙祝、宫观道士上来告天祈运,升坛燃香,这所燃之香并非只是祈福之用,还是擂台计时用具。便是擂台比武绝非草莽格斗,这香坛正中点燃九寸小指粗细线香,此香燃尽若是未分出胜负便是和局,由衙门定来日再比或是双双并举,这左手边乃是四寸线香,此香燃尽便是中场休息,右手边乃是五寸线香,此香燃尽便是下半场开赛。
    一切礼毕,锣鼓齐鸣,二人比武就此开始。
    清虚门集真观的武功也走的是阴阳相济,五行相生路子,讲究以快打慢,虚虚实实,阳盛则虚引,阴柔则实发。尤其是白云先生更是将道家功夫与沙场战技结合,研创心意六合八法拳,说是拳法其实乃是集真观独有的武技绝学,此拳法运行之势如西昆仑绝顶雪崩之势,大开大合连绵不绝,守内阳为心力,双腿如阴阳走合,双臂如风雷滚动,身为心动,四肢百骸皆圆满回还,穷究无极元法,不用困顿拙力。
    说起来白云先生创建这套功法并非机缘巧合这么简单,而是三代传承心血所至。
    集真观每代弟子宗门内外有别。门外弟子有教无类,各行各业无所禁忌,然门内弟子则只有九个名额,按着入门顺序分别为泰霄、紫霄、琅霄、玉霄、丹霄、碧霄、青霄、景霄、神霄,天下道门称之为集真九霄。
    白云先生这一代历经中宇朝末年国难,大肇开朝之战,所余四人,而到了玉清真人与宗放这一代经历太宗北伐、中山鏖战更为凄惨,只余他二人,而宗放心性豁达,由道入儒,别立宗学。于是这一代集真九霄皆是玉清真人弟子,而这玉清真人与宗放皆文武双全,然各有所长,宗放儒道修为不亚其师,玉清真人武学造诣则较白云先生还更胜一筹。
    其深得白云先生心意六合八法之奥妙,更能因材施教,九个徒弟皆各有所长。便是这智全宝,师门名姓雨凇字凌霄者,不过入门七八载,也仰仗一身神力和悟道天资,在恩师教诲下,也练就一身独创本事,而这松二郎便是雨凇下山以来第一个对手。
    其实智全宝乃是领了师命,火速还乡,于是换了道服随着应天府来的同宗道人赶了回来,待到了应天府时,这场擂台已经摆了有些日子了。
    按着师父之命,一切皆听随行道人安排,因此并未回家,而是在紫霄观里见到了自家兄长。二人相见抱头痛哭,待得酒足饭饱,智全宝问起家中情形,智金宝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将近来冤屈尽诉给亲弟弟。毕竟是潜心修行了数年,智全宝也不是昔日莽撞冲动性子,既然师父有命,自然按部就班,便是压着火气等着今日一吐为快。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松二郎直把这智全宝当做旧时猎户,这智全宝也将这松二郎当做混血摸鱼的凶徒,交上手来,皆大感意外。
    且说这智全宝也是多日偷窥松二郎比武时的武功路数,看他多是江湖角力的手段,便拿师传正宗功夫迎了上来,只需此人露出破绽便乘势而上,不说取他狗命,也要拔得头筹。谁知,你来我往间,这厮竟也拿出正宗武术底子,开阖之间还有几分道家功法味道,二人腾挪之间,无论长斗还是短打,一时不分胜负。
    于是二人不约而同变招,只看这松二郎捋掌为爪,如下山猛虎照着上中下三路招呼,招招都往要命的地方去,一招没能咬住智全宝咽喉,另一只虎爪先来迷惑其双目,然后变虎爪为鹰爪便要取他一双眸子,下盘也不耽误,双腿变弓字步,右腿发力全力而进。
    这智全宝也拿出全身本领,其师门兄弟间给了腾云蛟的绰号,便是纯阳的神力好似蛟龙出海,纵云万里一般,所谓游龙披挂掌,九转鸳鸯御步,便是他根本所在,于是双手化为龙形,似爪非爪,似掌非掌,虚实之间便以掌劈打中路,以爪直取敌前,双手未至,则双腿似马非马,斜前垫步,虚进而神龙摆尾,后腿横摆,又作蝎尾般连环出击,直戳松二郎小腿。
    松二郎收势左右腾挪避开下盘攻击,双手团团紧守门户,不露半分破绽。
    只是此人是大大小看了智全宝的本事,只见智全宝转守为攻,左掌直劈而入,有若苍龙入水,其势锐不可当,便是巨斧般朝着松二郎门户而来,松二郎不敢硬抗,乃是趁势欲等他这一掌作老,再拿虎爪来锁拿之,意图放空智全宝左路再趁虚而入,岂料虚中有实,实中藏虚,这一掌劈来劲力十足,却在尽处收肘化掌为拳,趁着松二郎的势头便往自己身子里带,然后左腿虚抬侧后弓马蓄力内收,右手化拳为爪也朝松二郎眸子而去,右腿同时弹起高撩其胯部而来。
    这松二郎看着右路拳脚,哪里敢以身来测虚实,再加上左路已经失了重心,索性右身为前,全身旋动,一跃而起,哪怕趁势被摔倒在地,也伤不到根本。
    智全宝略有吃惊,也佩服此人急智,这等反应非日积月累的实战不可得,于是收右手,起右肘撑在面前,做迎面劈山之势,一招再进便是这松二郎全力架挡也是招架不住,于是被这智全宝将他身子硬挺挺揽了下来,右掌横推,左手化拳黏了上去便侧转身体用力甩动,边将松二郎半个身子带了过来,那松二郎急忙下沉丹田,来个千斤坠来稳住重心,只是如此以来,正中智全宝下怀。
    如此,本来身高体型相近之人,只因松二郎重心向下,且双腿横马下蹲,不仅失了高度还破了腿功,饶是如此智全宝也不敢大意,乃是四条臂膀纠缠,得胜全在下盘功夫,智全宝双腿不丁不八,左脚踹起不等招式用老,便是被那松二郎收膝挡住,也双腿变化,右腿直接蹬在松二郎小腿上,这厮吃痛欲挺身收步,却被智全宝紧紧缠住,其双腿继续发力,无论左撩右拐皆是要坏了松二郎下盘,便是那松二郎发了狠,忍了腿上挨了几下,双臂合肋与智全宝拼开了蛮力。
    所谓一力胜十会,全力之下,智全宝除非放这松二郎脱出九转鸳鸯御步攻击范围之外,否则只能比拼力气,死死困住他。
    大巧若拙,无论如何,二人便是僵持起来,饶是松二郎拳脚上吃了些亏,但是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他,等那线香燃尽,锣声响起,乃是半场中歇,只能分开作罢。
    这松二郎甩开步子下场,待在帷帐后坐定,才叫起苦来,左右掀开肥袴,两个小腿皆是乌紫一片,也是此人是个心狠之人,否则实在坚持不住,饶是如此,若是下半场还是这等局面,这松二郎也撑不住。
    但是这帷帐内还有个狡猾之徒,这巫不全眉头紧锁,在掐指算来,也不知嘴里啰里吧嗦的说着什么,便眉开眼笑的在松二郎耳边嘀咕起来,二人商议一阵,这巫不全不等松二郎上场,便出帐而去。
    锣声响起,下半场便开始了。
    二人还是台上见礼,只是这见礼后,松二郎有了动作。
    只看他招呼那裁判比赛的部署上前,这部署便是裁判之人,其实擂台裁判其实无甚差事,无非是不许暗刃伤人,不许再伤伤者,一人倒地不起便招呼医士上来救护罢了,而此时招呼此人上来便是这更重要的职事。便是擂主有权在比武中调整规则,所谓调整规则并非约束对手,而是可以根据自己优劣态势,选择赤手空拳还是使用兵刃,是单打独斗还是众人互搏。
    所谓众人互搏,便是擂主可要求彼此各领着伴当对垒,但是胜负还看擂主和攻擂谁最后还能站在场上,也就是说找几个帮手罢了,当然这帮手也不是由着性子招呼,包括擂主一队最多有五人,而群战便不可使用兵刃,只可肉搏。
    这便是松二郎的打算,单打独斗自己落了下乘,但是自己的几个伴当也是草莽中的好汉,颇有些江湖手段,双拳难敌四手,看那智全宝如何应对。
    这话出口,不曾想台下观众倒是一起叫好。
    原因不外有三,一来台下观众大多是押了松二郎赢得,自然而然希望此人赢面更大些,既然松二郎意图群战,便是有稳赢的盘算,如何不叫好称道?二来,第一场比试在同道人眼中自然是精彩纷呈,但是所谓外行看热闹,台下观众只看二人团在一起,扭打半天也没分个胜负,那没有耐性的早就开始骂街了,如今换做团战岂不热闹?最后,便是有心人存心鼓噪煽动,毕竟擂主虽能改规矩,但是官老爷若是不允也是不成,这松二郎的打算必然为左通判驳回,只有煽动民情才能让左通判投鼠忌器,无可奈何!
    果然,这边左通判闻言便要驳回,但看着人情汹涌也不免忐忑不宁,还是那紫霄观老道恬淡如一,让他静心以对,任由松二郎所请,如此便是此人输了,其余人也无话可说。
    这句话点醒了左通判,于是便把希望寄托在了智全宝身上。
    再说智全宝这边,闻听松二郎这话,也有些迟疑,而那台下左通判家的衙内自己便要上来凑数,还是智金宝几人劝住了他,最后乃是元二儿元三儿兄弟二人、衙内的伴当兼护院和紫霄宫的一个青年道士上台来。
    元氏兄弟其实与智氏兄弟相邻而居,一起长大,如同智氏兄弟一样,也是少年便没了父母,四个人算是相互扶持长大起来。其中智氏兄弟年长,元氏兄弟年幼,便是智全宝也比元二儿年长,早年的苦日子,乃是智金宝拉扯了三个小子,便是智金宝做起炊饼买卖,元二儿也跟着搭把手卖起了鹅梨饮子、五梨浆。
    但是买卖上智金宝心存厚道,坚决不让元二儿作伙计,而是将他那饮子买卖算作搭伙,便是一间铺子,两个买卖,且无论铺租火耗皆不取分毫,还是那元二儿非交算了伙食钱,否则智金宝便是倒贴元氏兄弟也没有半个不字。
    等那智全宝得了打虎英豪的名头,这智家便是蒸蒸日上起来,而元氏兄弟也是有心,得玉清真人指点了几天拳脚,便跟着紫霄观门下的传武道人练了些武艺,最后索性不再做其他营生,给智金宝做了伴当,说是伴当其实当做许多买卖都托付他们照料。
    元三儿是个江湖水磨性子,没人推他是懒得干正经买卖,于是便拉起一众闲汉帮着智家照料场面上的蝇营狗苟,而元二儿却是个得力之人,虽然以智家管事自居,其实智金宝早交待其他人把元二儿当做了半个东家。
    如此二人当仁不让,早换做一身短打,一溜烟上的台来,站在智全宝身侧。至于那衙内护院也是练家子,还是禁军出身,便是这擂台赏格其实也颇看不上,这时上来乃是衙内的关照,毕竟这场擂台关系左通判万贯家私,而那紫霄观的道人也是同样原因,而此人元氏兄弟也认得,论得亲近些也能喊上一声师兄,这二人虽然与智全宝素昧平生,但毕竟此时并肩作战,彼此间相视一笑,武人心思直率清晰,默契之念油然而生。
    至于松二郎那边上来的四个,所谓高矮胖瘦各有特色,皆是桀骜不驯、目露凶光的恶徒,两边人也不废话,十个汉子便各逞本领,即刻开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