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霞宫后山,佳人点茶,却是眉眼含羞,将位老者手掌由打细软腰肢处拍开,嗔怪望过一眼后者,倒也滋味十足,刹那便是引得那位胡须花白发髻也尽白的老者很是意兴盎然,才将手收回,便又很是有几分心痒难止,搓搓两掌,端起面前千金簇茶汤,也顾不得品咂茶香,一股脑皆尽咽下。
茶汤名头古怪,倒也易懂,千金买得一簇,尤其落在到杯盏当中的时节色泽鲜亮剔透,更是茶汤金黄,融金去杂,倒当真如是一汪掺金清泉,瞧来便是是金贵至极的上号物件,莫说是当今天下除却皇城当中富贵之人得以尝鲜,可谓是有价无市,一载到头下来除却皇城,整座颐章都未必流落出几钱叶片,而今却是被这老者一口尽数灌入喉中,压根也不甚品咂其中滋味,奇煞风景。
“好兴致,外头急雨嘈切,却是在此美妾侍候,素手点茶,最是知晓身在尘世之间如何寻欢作乐。”往常这般时节,镇霞宫后山断是无人来访,更何况这位老者历来便是性情古怪,不擅与人交,同其余六位权势奇高的宗老,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除却那等至关紧要的时节迈步走出后山之外,其余时日,但凡外出,必定要找寻两位容貌堪称上上绝顶的女子,一同返山,便是再少有出门的时节。如此一来,倒是与剩余几人交情越疏,近些年来已是不理会镇霞宫中事,倒也是乐得清净自在。
来人亦是年事已高,不过同仍旧瞧来筋骨健硕的老者相比,则是暮气更深些,身披旧袍,且是形销骨立,全然不曾有饮茶老者那般威势,此刻悠哉走入屋檐下头,将斗笠蓑衣摘下抖去满身雨水,静静立在檐下,鼻头微动,旋即便是笑道,“老十三常年闭门不出,可嘴却是刁钻得很,好些年不曾尝过千金簇这等好茶,看来今日误打误撞前来一趟,恰好遇上这等好事,见者有份,劳烦姑娘替老朽也沏上一盏,好生解解瘾头。”
女子点头,却是才要回身沏茶,却是叫那斜躺到藤椅之中的老者叫住,不明所以的时节,旋即便瞧见后者回头,看向那位神情依旧洒脱的清减老者,很是没好气道,“成天姑娘姑娘,却是连问也不曾细问,便要人家替你斟茶,这般岁数却依旧不晓得礼数,叫声弟媳,总也不会委屈师兄您老的舌头。”
身形瘦长那位宗老面皮略微扯动两回,还是强忍心头无奈唤过声弟媳,才将眼光挪到那得意老汉面皮上头,一时无话。
可那位分明方才及笄年华的年少女子,闻听弟媳二字过后,却是满面羞红,戳过两下老者面皮,才抿紧朱唇,朝后宅而去。
身形瘦长的老者望见那女子背影,后者快步躲雨,青葱身形摇曳生姿,很快便是去往后宅,不过瞧步态依旧很是有些欢喜,无言瞥瞥眼前这位师弟,摇头苦笑,“虽说你老十三修为不见得高过我等这几位师兄,行事更是无忌,不过唯独这眼神,在师兄看来相当不赖,随意出手一回,迎来镇霞宫后山的女子容貌身段便是世间罕求,这才是你小子的能耐。”
老十三嘿嘿笑了笑,终究是有几分受用,往口中添过两枚酥,不过仍旧摇头。
“其实不止这能耐最长,师弟尚有一处,远长于天下人。”
身形瘦长那人当即便是眉头立起,作势要走。
“师弟我换过许多回府宅,连带两柄佩剑剑名都换过许多次,这后山当中的女子更是不知换过多少茬,当真犹如连年春秋更迭,物换星移,沧海桑田,”老十三却并未说出什么粗鄙至极言语,而是眉眼越发淡然,指点周遭,“前两年院中栽的乃是一株琵琶,原是听人说起过两句话语,觉得栽琵琶一事当真是情意深重,深觉人于世间念想最重,可不出几日便嫌这琵琶长势过于慢了些,旋即一剑劈碎,又换上这株菩提,倒也并非稀罕那帮诵经吃斋的秃驴,而是一时兴起。”
“咱最擅长的一处,便是既拿得起,也搁得下。世间少有长生不灭者,凡尘中人也好,修行中人也罢,总要惦念着什么给后辈积攒些什么物件家当,在我看来都不过是扯淡,自个儿开怀便是好,如我这般无牵无挂,今日饮甘露,明日醉酩酊的性情,才算是当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趟。那些位瞧我锦衣玉食,出外时节总是簇拥仆从数十,车马华贵的女子,当然是绝美好看,她取银钱,我取其大好年华,虽大多是浅尝辄止,不过向来于她们而言,已然是相当划算的买卖,你情我愿各取所需,倘若是瞧着腻味,便再换一位,往复不止,谁又能言说师弟我不曾领略世间大好江山,柳叶弯眉?”
很是惊诧于自家十三师弟说出这番话,消瘦老者沉吟片刻,到底是坦然一笑。
“谨言慎行,食甘霖辟谷,与尽享人世间繁华种种,如今看来也无甚差别,想当年乃是师弟出招,才堪堪将大师兄留下的那位镇霞宫宫主稳稳架住,只余下个名头,倘若是无那吴霜阻路,只怕如今的镇霞宫宫主,已是我等几人说了算。可既然是师弟能放下所谓权势,已然能从中窥探出道心淡然,凡事不曾记挂心间,其余不谈,做人比起我等这几位师兄,真是要高明太多。”
老十三瞥过自家六师兄一眼,同样也是犹豫片刻,才佯装不经意开口,“那小子乃是大师兄亲自挑选的此任宫主,说句难听些的话,大师兄境界与修行能耐虽不见得于历代宫主之中可排上号去,但眼光未必差劲,如是多年来,你我这些位宗老近乎将人家架得剩个空壳,真以为是高枕无忧了?若是不愿鬼敲门,先少做些亏心事,你几位师兄所挑的那几位内门弟子,在我看来皆是那等心怀叵测,不堪大用之辈,平日里看着乖巧且心思过人,但终究无那等高手气魄。占权可行,但若想要将权势握在手上,这座镇霞宫存留得久些,有害无利不是?”
身形颇瘦弱的老者眉头微拧,侧过脸来瞅着一旁师弟。
“我脸上有幅字画?”老十三哼哼。
“今日南公山吴霜上门,多半是兴师问罪,言说是镇霞宫几位内门弟子威逼自家小徒弟,大抵为的便是那座山鱬洞府之中的物件,虽是不曾有性命之忧,却也是叫吴霜那位小徒教训一同,颜面扫地,此番前来便是为此事,同师弟商议,应当如何应对。”老者叹气,很是害愁。
“也罢,既然已然是惹事上门,便去会会这位多年前便大闹山门的苦主,如今境界走到何等地步,不过师弟我可已然是不再过问镇霞宫中事,此番出于同门情谊才愿替几位师兄试试深浅,下回倘若再有这等事,师兄还是莫要登门,搅扰师弟观雨品茶最好。”老十三无奈笑笑,同才迈步出后府的那位女子喊道,“且招呼老夫这位师兄,遇得些小事,去去便来。”
女子上前,将茶汤双手递到老者手上,面皮绯红依旧不曾退却,轻施万福。
老十三门前除却那株还未长成的菩提之外,尚有两枚石龟坐镇宅前,虽是不上讲究,但那两座石龟雕工的确不同寻常,妙手频出。
这片天下学剑的人向来不少,镇霞宫中门人,学剑者也自然是络绎不绝,大多皆是闻听过这位与上任镇霞宫宫主同代的老人,于剑道之上走得极远,但近二三十载中,不曾有一人能入老者法眼。
石龟光华大作。
两剑由打石龟口中猛然跳脱而出,环绕老人身前左右。
一柄心猿,一柄意马,也是一对佩剑,用过许多年从未换过,只是名字时常更改。
原本衣着相当华贵的老者握紧两柄剑时,竟是忽然之间由一位富家翁,变为江湖之中冲杀过许多个来回,无数个冬夏的剑客,连带着眉眼之中的笑意,也是真切许多许多,横剑立身飘摇雨丝之中,凛冽剑光,滴水不近。
“要去同人切磋?”
瘦弱老者狐疑望向开口的女子,却发觉后者面皮很是有些忧色,且此时言语很是急切。
而更是令这位行六的师兄狐疑,乃至于顿觉荒诞之处在于,那位原本握紧两剑,周身气势犹似长江大河凶狂奔涌的师弟,听闻这话过后浑身气势猛然收敛,掉过头来赔笑不已,甚至将两剑撇到院中不曾顾及,凑到女子跟前道,“许久不曾使过剑,同人过两招,绝不论生死,媳妇你瞧瞧我这老弱身子骨,总不能始终囚到院中生锈不是?就这一回,打罢过后,下山给你买些上好胭脂,多半生下来不通琴棋书画这等喜好,唯独愿练练剑,就破例一回如何?”
女子思量一阵,摇了摇头,旋即径直走回屋舍之中。
老十三登时浑身气机溃散,无奈冲自家师兄耸耸肩,“媳妇不答应,可不敢逆着来。”
但没成想那女子很快便是去而复返,携来两身蓑衣,两顶斗笠,递到老人手上嗔怪道,“春日雨水也伤人,我与你同去。”
一旁的老者,登时便没来由有些嫉妒自家这位师弟。
原来如此多年师弟也不曾闲着,竟当真是找寻来个弟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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