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楼登得九层处,豁然开朗。
林适早已经是被眼前景致吓得双腿绵软,哪里还有登楼的本事,就连勉强撑起身子都已是极难,实在是挪动不得,被那两位远矮过常人的引客人带去五层楼处一间屋舍歇息,反倒更是吓得面如土色,生怕这两位不似常人,面皮且有些狰狞骇人的引客人生吞活剥,近乎是哀求一般同跛足年轻人道,说兄台若是执意登楼,还烦请将自个儿放到山外去,自个儿上头有年纪古来稀双亲,还有位心上人不曾交好,切莫伤了自个儿性命。
也怨不得林适胆怯,隐匿山间的这整整九层楼宇,仅仅是前头三五层楼,身在金玉石交错楼梯上头,都是能清晰听闻着周遭凄哀嚎叫声响,唾骂声不绝于耳,声嘶力竭,听来犹如置身大狱刑房之中,且是有森森铁器响动,烙刑时节皮肉焦糊滋味,饶是胆量再大,也难免是耳后生凉意,于是再闻听着时常传来的莺莺燕燕声,却只是觉得诡异,半点也不曾觉得舒心。
跛足年轻人也是无可奈何,值得是请那两位引客人,先行替林适找寻个落脚地界,自己孤身登得九层楼处,但见豁然开朗,屋舍当中摆设皆是华贵,屏风环翠,窗棂也是上讲究,由屋舍之中朝外看去,其余两座山峦与当中大湖,看得真切,连脚下都是衬有五彩织毯,虽不是内行人,年轻人却也是知晓,大抵置身这屋舍当中的人,必是位财气过人的主。
“到底是生意人,摆设器具都是讲究的紧,如此比较之下,在下反而是显得有些土气,都是不忍令脚步踏入此间。”
走南闯北好些年,年轻人也是深直客套话虽是说出口的时节要耗费些面皮,但怎么都是不需耗费银钱,且不伤筋动骨的容易事,故而还未曾见过此地主人,就已是开口赞叹,却并未踏入屋舍。
“后生倒是懂得客气。”由打里屋迈步走出位唇若涂朱的女子,容貌生得极好,浑身着红,不施胭脂水粉,故而面皮显得极素,但浑身红裳不曾有那等艳俗气,反倒是眉眼愈发明朗,汀兰玉脂,轻挪莲步走到年轻人眼前,上下打量一番掩口笑道,“哪里来的少年郎,虽算不得俊俏,但却合我心意,山外过不许久要生九州烽烟,何苦自扰插手,倒不如留在楼宇之中,应下份闲职,倒也是自在清净。”
“前辈这话在下可是不敢接,本就是发于本心夸赞两声,若是前辈都如此谬赞,岂不是令在下无地自容,今日光阴,恐怕只在客套之中匆匆而过,怎不令人惋惜。”
跛足年轻人到底还是不曾踏入屋舍,眉头微挑,神情不由得一滞,默默将身后常携的布包拎起,又是朝女子和煦一笑,躬身行礼。
“说得也是,既然是为生意两字而来,后生不妨先行进屋,而后再议。”女子巧笑,俯身却是瞬息凑到年轻人近前,近乎将朱唇凑近后者耳侧,“少年人嫌客套耗费光阴,难道是打算邀我前去外头快活,故而迟迟不肯踏入屋舍?”
年轻人神情惶恐,连忙侧身躲过女子,踏入屋舍之中,连胜道断然不敢有这般念头。
而踏入屋舍的一瞬,年轻人背后包裹炸裂,当即便涌出数枚通体莹白的蝉来,蝉鸣阵阵,竟是暂且压下整座楼宇当中各色声响,且是有密密匝匝毒虫似潮水般涌出,一时险些毁去半座屋舍当中的五彩织毯,且纷纷是朝着那红衣女子涌去,声势极大。
可那位女子还是满脸笑意,甩动衣摆,霎时就将那无数毒虫收起,唯独是让过那几枚莹白色飞蝉,自行走到正座处,仔细观瞧衣摆之中裹住的毒虫,到头来歪头朝神情已是肃然下来的年轻人看去,很是有几分赞赏意味。
“可曾晓得这区区几枚倾城蝉,落在南漓豢蛊虫的毒士眼中,有多重的分量?看来你这后生倒是大有来头,在这些毒虫倒是寻常,但这倾城蝉,如是多年来却唯有一人能炼出,且皆是品相上佳,若非如今我境界远逊于那位毒尊,恐怕今日少年人走不出这座土楼。”
“毒尊的弟子,怎会前来我这土楼,凭毒尊的修为,只怕是不需土楼,也能知晓天下大事,何须烦劳弟子亲至。”
女子把玩衣摆当中毒虫,丝毫也不曾觉得有甚不妥,抬眼看向那位跛足的年轻人。
“既是师尊老相识,晚辈也不敢隐瞒,”杨阜苦笑两声,收拾起包裹碎片,恭恭敬敬将事原委道来,旋即则是卸去原本面皮,很是凄苦道,“明明旁人家的弟子,每日皆是那等受师父垂青,终日学神通手段破境,怎么到晚辈这,反倒是成了位闲来无事就往山门外赶的蚊蝇,若非是当初师父收了晚辈做徒弟,倒真以为是招来了位送信的杂役,找谁说理去。”
女子愕然,旋即却是笑起,直笑得山岳摇了三摇,才是缓过神来道,“毒尊何其高明,你这后生难不成以为,一位并无师门,也从未被人看好修行根骨,仅是天资尚可的寻常人,能于这等年月就身在五境,况且还受那位五绝魁首认同,仅凭修行天资,断然不会走到如此地步。既是如此安排,其中定是有深意在,何苦埋怨,倘若我将这些话尽数说与毒尊,恐怕受罪更多。”
言谈时节,女子倒是不曾说起太多关乎毒尊交情,只言说当年交情甚厚,可惜到头来还是因心念不同,故而许久也不曾有书信往来,旋即话锋一转,便是问起此番前来,究竟是有何事问询。
“送信之人必定是想知晓,前去那处究竟是如何一番模样,”杨阜轻声道来,“听说这阵子以来大元很是热闹,此番特地前来,正巧问的就是大元如今情形,究竟如何。”
女子沉吟片刻,蹙眉望来。
“其余事倒可因你师尊同我往日情面相赠,大元如今却很是棘手,即土楼当中消息眼线冠绝天下,也是极难渗入到那几地仙家,或是胥孟府当中,仅是一则听来无用的消息,其后兴许就是搭入无数钱财人力才得来的,纵使我为土楼共主,亦不可将这种种消息透露太多,后生不妨再仔细想想,换些事问。”
而杨阜不但不曾低落,反倒是神情越发缓和起来,拱手笑道,“自然不可让前辈吃亏,按土楼当中的规矩,倘若是将身上最为金贵的物件递上,则能取来相当重的消息,这等规矩晚辈却是知晓,且出门前师父特地也曾嘱咐过,如今晚辈身上有些东西,就算是前辈见惯世间奇珍异宝,也定愿意掌眼瞧瞧,不妨就凭此物件,换得大元风声。”
说罢杨阜走上前去,依旧不曾忘却了礼数,站到女子身前,缓缓合上两眼。
“还烦请前辈自取观之,而后再做买卖不迟。”
杨阜分明是跛足,并不甚明显,可方才这两步,相当生疏,好似压根未有双足一般,走到女子近前的时节,仍旧是面容不改,可脸上神情却变了又变,到头来竟很是狰狞,两眼圆睁。
女子也是诧异,不过旋即神情便是狂喜,但还是颤抖问过一句,“你仍是方才人?”
面容无改神情狰狞的杨阜瞬息之间被周遭无数突兀涌现出的红绸裹住,但仍旧是神情阴狠,奋力挣动,听闻女子这番话后,却是掀起嘴角阴惨笑骂道,“那人不过是因拳头大些,鸠占鹊巢借爷体魄过活,如这般近乎无心智的废人,若是将这身子尽数交与他,恐怕此生也瞧不得五境,也瞧不得何谓财权二字,你倒很是有几分姿色,倘如是替我抹除那人种种心念,日后登临绝顶的时节,必定百倍偿还今日恩德,不如就做场生意,如何?”
话还不曾说罢,女子就将掌心搁到神色阴晴不定的杨阜头顶,气行百脉,磅礴气海瞬息就将杨阜压得难以抬头,到头来竟是索性抓起杨阜发髻,生生扯得双足离地。
而原本杨阜立身处,还有一个模样无二的年轻人,微闭双目。
被那女子拎于掌心中那杨阜,神情阴狠至极,高声唾骂,而站在远处的杨阜,却是缓缓睁开两眼,笑眯眯朝着土楼共主笑道,“前辈,在下赠的这方物件,可还满意否?大概怎么也能勉强换来大元的些许消息,这笔买卖,前辈断然不能亏。”
杨阜再下楼的时节,双足已是算不得跛,只是略微有些生疏迈步,脸上挂起些笑意来,跟着那两位身形极矮小,尚不如孩童的丑陋引客人下楼的时节,还不忘将那位书生带上,后者全然无初来时节那般畏惧,反倒是满面春风,由不得杨阜多想,也是猜测这两时辰来,这位书生过得应当是畅快,只当是戏言,半真半假问了一句。
“还惦记着心上人否?”
书生微微一怔,却是一字一顿答道。
“此间乐,不思人。”
“但若是心上人,倒始终惦记着,还真以为文人风骨是说来当笑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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