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剑四方第九百八十七章路边茶楼雨势大到令茶楼对街的几间棚屋都垮塌下来,险些砸着无辜人家。
但坐到台阶上的韩江陵与那茶楼里的老掌柜都没起身,而是冷眼旁观。因为在这座沣城里头,无处不写着自身难保四字,做何等生意,看何人眼色,做谁人幕中打手,凭谁人施舍得来银钱,这等规矩俗成,早已是同无穷年月下的沣城人一般,祖祖辈辈牢牢印到城墙处,身形扭曲反折,相当瓷实镶进城墙,因此瞧来整一座沣城城墙,犬牙交错,犹如人骨堆叠。
早年间韩江陵曾瞧过一卷书,书里嬉笑怒骂自成一派,可到头来自己仍算不上是什么过目不忘的天纵奇才,只不过是依稀记下一句很是有意思的话。
吾于城中杀鱼十年,心似刀寒。
但在这等很是俏皮的荒诞言语之下,韩江陵每每想起,都要先行露出些笑意来,而后待笑意收尽,便可觉察出奇深邃的冷漠萧寒来,仿佛那柄书中所写,兴许从来都不曾落在笔者手中的刀,寒气杀气当真透过书卷,流转无穷年岁,晃得人两眼生疼。
呼救声雨声雷霆滚地声直挺挺从街心传至天外,而布武茶楼里则仅是有破损窗灵,随风雨吱呀响动,而后再难撑住身形,砸落下来,令匍匐在地昏睡不醒的汉子略微龇牙,但初才醒转,就瞥见不远处韩江陵身形,于是一时当真生不出再度上前递招的心思,怯懦爬起身来坐到一旁,提心吊胆朝茶楼门口窥探,生怕这位厮斗时节频出重手,打法搏命的男子再起发难,于是只得畏畏缩缩靠到翻倒桌桉处。
布武茶楼老掌柜不似是什么生意人,却很像寻常巷陌村落里头的先生,言谈话语之间江湖气市井气轻浅,书卷气更浓,亦不去理会身旁的韩江陵是否将话听到耳中,自言自语念叨。
门前终究是有稀稀散散的住户前来,起初仍是瞧热闹,不过也有三两人上前动手,替那些位苦命的人家拾掇棚屋,并不顾及要听两三句感激言语,雨水噼头盖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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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说是自己本事高明,而有朝一日遭人算计过后,又大呼小叫有天大冤屈,好像每一位从付瑰茹处借银钱的主儿,皆要有如此一番说辞,却不晓得到底是替自己找寻个冠冕堂皇理由,还是想起自个儿春秋鼎盛时,再对照如今不算惨澹的惨澹景象,甚是不甘心。
老掌柜显然亦是知晓,韩江陵有这番说辞候着,且这话不加琢磨。似乎的确是这么一回事,于情于理,欠下好大银钱亏空,都有些说不出理来,所以沉默半晌,终究还是同韩江陵闲扯过两句。
沣城内外,皆有那等凭一膀力气过活的辛劳人家,更是有那等祖辈只晓得躬耕,别无其余本事之人,既无银钱家当,也无供儿郎出入学堂书社的能耐,况且即使是有人家舍命将后辈送入学堂书社,照旧讨取不得一官半职,外丙城虽小,达官显贵沆瀣一气,世家望族放眼无穷无尽,也如何都轮不到寻常百姓家中儿郎登官拜吏,即使沣城时常扩城,多出许多官职,寒门亦是无一丝一毫步入仕途的良机。所以古往今来,沣城外丙城连同沣城之外,寻常百姓中最是寻常的营生,乃是农道。
而沣城田产从来就不曾落到事农耕者的寻常百姓手中,即使有愿出城耕种者,竟需连年将产出粮米递送至家有田产之人手上,即使到丰年时节,家中亦剩不下甚粮米银钱,莫说前去沿街售卖,连一家当中一载间的口粮都未必能留下多少来,究其缘由,便是家有田产者连年增收,任凭那些位躬耕田舍郎有天大的本领,亦仅能勉强湖口。
既有湖口营生,总比起其余行当强出些许,一来是生疏,二来便是大多人非是不思进,而是着实找寻不得出路,近乎从生而至死,所见所闻唯有寥寥,于是代代替人困苦耕种,而钱粮大多都替旁人辛苦奔争,自家依旧是家徒四壁。
沣城当中许多平地起家者,老朽算是颇有几分能耐的,单单是凭卖茶的功夫,经二三十载辛苦就盘下这么处茶楼,而老朽之所以能盘下此地茶楼,自身有祖辈传授的煮茶功夫外,勤恳劳碌不知
疲倦,还有便是运气比旁人都要好些,恰好时值沣城当中蒸蒸日上的好光景,即使是那等本事稀松的武夫,同代当中也有不少踏入官衙当中的,天时地利人和,皆遭老朽占去些许,才得以有后来的布武茶楼。可老朽的本领,当真是比旁人要大?倒也不见得,遇风云得以化龙,可倘若是终生风平浪静,即使有化龙的本领,大势当前,照旧无用。
尽管韩江陵不愿信这等言语,可并未从老掌柜口中听出半点虚情假意来。
茶楼对街,棚屋被人重新撑起,连番加固过主梁,周遭许多前来帮忙之人,早已浑身湿透,但人们面皮上皆是挂起笑意来,瞧这处棚屋能遮风挡雨,难免有雀跃心思。
雨势依旧。
茶楼当中的壮汉互相搀扶起身,战战兢兢从老掌柜手
中领过些散碎银钱,却不敢从茶楼前门离去,而是纷纷从茶楼后门离去,大抵是坐到茶楼前门那位韩江陵,手段的确很是骇人,险些吓破人肝胆。
但实则经这么一场生死斗,韩江陵浑身血水亦不剩多少,蜿蜒细流自周身伤处流淌下来,浸红门槛,已不曾余下几分力道去撑住身形,唯能背靠门扇艰难喘息,仰面朝天,却觉雨水不似夏时,反倒是同秋冬时那般冷冽萧瑟。茶楼里悬着两道白绫,悬在正梁处,老掌柜面皮倒不曾显得狰狞,反倒犹如大患得解,抖净风尘,将眉眼舒缓,一步入得阎罗府。
骤雨街心处,有人飞马前来,堪堪停在布武茶楼外,近乎是跌落下马来,一手托住韩江陵微僵脖颈,浑身颤抖。
从来不曾迈步走下小楼的女子,趁雨而来。
揪住韩江陵衣襟,接连朝那张算不得俊秀的面皮上抽了十几回,才是周身无力瘫软在地,搂住那已无甚神智的男子。
终于苏醒过来的韩江陵瞥过一眼伏在身前的女子,无奈骂过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