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宗满门被灭,但不意味着就没有一个人能幸存下来。”
顾白水正色问道。
“你怎么确定,偌大的梦宗就没有什么人修行过替身换命之类禁法,或是归息装死躲过了一劫呢?”
哑巴眉眼木讷如石,在自己漫长的记忆里翻找了许久,然后抬首说道。
“梦宗弟子九万三千七百二十四人,算上宗主长老、峰主院长等,共计九万三千八百六十三人。”
“万魂钵在那人的手里,最后收纳到的灵魂数目也恰好对的上,一个不缺一个不少。”
“既已说无人生还,自然不会有任何差错。”
十万梦宗弟子,向死无生。
万魂钵内嘶鸣哀嚎,被无数的冤魂染成了漆黑的墨色,瘆人心神,乃是真真正正的天谴魔器。
梦星河对于这段记忆很深刻,也不觉得自己会记错分毫。
所以要么对面那人是在说谎,要么……就是师妹报错了数目,故意遮瞒了梦宗所有弟子的总花名册。
他希望是前者,这样只要拷打一下,问清楚这个假聋子的来历就可以了。
如果是后者的话,就是师妹说了谎……那样会很麻烦。
“你真的是梦宗弟子?”
梦星河目光平静的看着顾白水。
他只问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一个问题,也希望对方给他一个确切清楚的答案。
如果这聋子继续撒谎,或是扯东扯西,将事情弄得复杂化。
梦星河应该会亲手把他碾成肉泥骨粉,挫骨扬灰。
作为一个活了很久很久,久到灵魂麻木的“长生弟子”,梦星河早已经厌倦了勾心斗角,纷乱嘈杂的人世。
其实在他的眼里,芸芸众生也和蝼蚁没有太大的分别。
无尽的漫长岁月,能够消磨掉任何圣人的耐心。
所以梦星河行事干净利落,也差不多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耐心的人之一。
同时,
这也是作为「长生者」一个要解决的弊病,或者说是副作用。
“记忆成山,情绪积海”。
历史长河里第一个掌控长生的老人,说过这样一段话。
“长生者就真的是快乐的吗?”
“我觉得未必如此,这个想法也只是人类及所有的智慧生灵,对于灵魂本能渴求的一种执念而已。”
“任何生灵都渴望长生,渴望无所顾忌的自由,和永生不死的踏实感。但他们并不了解长生者,并不知道真正得到了长生的人需要面对什么。”
“所以……长生者的快乐,他们想象不到嘿~”
“咳咳,扯远了,我想说的是长生者不会死,但会生病,这才是长生者真正没办法避免的灾劫。”
第一种病,就是长生者永远在增长堆积的记忆。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经历很多的事情,有的印象深刻,有的记忆模糊。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多数人都会习惯开始遗忘一些没意义,或者是很有意义的东西。
这不是病,而是一种身体自我保护的手段。
师傅说:
“不管是刻骨铭心的爱情亲情,还是鸡毛蒜皮的烦琐小事,其实都是对人本身的负担和伤害。”
“积累的越多,负担就越重,普通人会一边记忆一边遗忘,直到临死的时候,带着所有的记忆埋入黑暗虚无之中。”
“但长生者只会越积越多,没有尽头。”
如果没有合适的解决方法,仅仅是识海里堆积起来的记忆和情感,就足以压垮一个长生者的神智。
当然。
能长生的人,必然有超出常人的另类之处,也会有自己的解决方法。
神农弟子知天水和轩辕帝子梦星河,都是如此。
他俩选择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来处理一世又一世积累的因果和记忆。
知天水的选择,是遗忘。
他变成了一个记性很不好的家伙。
每当一世走到尽头,
知天水就会在墓穴和「轮回茧」里催动一个神秘禁法,抹除掉自己脑海里在这一生做过的所有事情。
不留痕迹,了无牵挂,才能乐得自在。
梦星河的选择则是与之相反。
他没有遗忘,而是把所有的记忆都封锁在了一个又一个身体容器里,需要用的时候再取出来。
知天水的手段更简单粗暴,没有后顾之忧,每一世都是一个新生的正常人。
梦星河的方法更稳妥复杂,磨耗了大部分的耐性,但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
“你是梦宗弟子吗?”
这是梦星河对顾白水问的问题。
顾白水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他也不知道只要自己稍有敷衍,这个一点耐心都没有的粗人就会突然暴起,抹除掉自己这个麻烦的家伙。
顾白水不知不觉中选择了最正确的答案。
他说:“我不是。”
梦星河又问:“那你到底是谁?”
顾白水表情诚恳,一板一眼的回答道:“我的梦境能联通梦宗遗迹,所以应该见过你师妹。”
顾白水说的都是实话,虽然不全,但的确诚实。
梦星河的瞳孔深处闪烁着晦涩沧桑的道纹,也看到了顾白水灵魂里象征着诚实的一抹橙色。
他没有说谎。
感觉到师妹的气息,也是在这人一觉醒来之后才发生的事情。
梦星河放下了杀心,继续盘问一个诚实的聋子。
“你见过的梦宗遗迹,是哪个年代?”
顾白水微微沉默,这一次倒是没有直接回答梦星河的问题。
他建议道:“只有你问我答,不太公平。不如这样,你问我一个问题,我问你一个问题,咱俩都不说谎,来一次诚信交流如?”
梦星河抬了抬眉头,虽然本性没什么耐心,但这次倒是没觉得麻烦。
他修行的「长生禁法」能够轻而易举的判断出对方有没有说谎,对面那人不太可能有自己这样类似的手段。
这其实是一个不公平的交易,能省掉繁琐的细枝末节,所以梦星河愿意接受。
不管对面这人问什么问题,梦星河也懒得编造谎言,问答结束之后……杀了就好。
“可以。”
哑巴点了点头。
聋子也笑了笑。
唯独一直被晾在旁边的怪人,再一次的憋不住了。
它面色古怪,有些茫然困惑,也有些憋屈恼火。
这地方不应该是自己的主场吗?
仪式是自己一手策划的,这俩人也是自己掳来的。
怎么他俩还交流上了?对主办方置之不理?
有道理吗?有王法吗?
“我也要加入。”
怪人阴沉着一张臭脸,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
梦星河目光冷淡,根本没它当回事儿。
但顾白水很贴心友善,他眨了眨眼睛,瞅了自投罗网的怪人几眼,然后咧开嘴角点了点头。
“那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