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不是长生者。
而且正如张居正所说的,顾白水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件事。
那他为什么会把穿越者的身份往苏新年身上引呢?
因为除了二师兄之外,剩下的选项似乎就只有了一个人了。
那个人在黄粱世界里,杀了天宫所有的神官,也就是那些梦宗弟子,然后逃了出去。
“师兄,你怀疑我啊?”
顾白水似乎笑了笑,表情却并不是以往那么自然。
太阳穴微微鼓起,他的心跳也错漏了一拍。
石壁里的张居正安静了片刻,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我觉得是这样的。”
夜风渐止,树荫凝固。
顾白水的身体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浓厚的阴影从天空上洒落,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楚此时到底是什么表情。
但石壁里的张居正依旧平和温润,目光澄明的看着自己的小师弟。
他说。
“师弟,我刚刚给你讲了长生者的故事,你有没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就像是……亲身经历过一样?”
顾白水的身体微微的摇晃了一下,他沉默不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有时候,沉默不语就已经代表了一种答案。
怎么可能不熟悉呢?
这个长生者的故事里,蕴藏了太多太多的隐喻和巧合。
每一处都让顾白水怅然困惑,甚至是心跳加速。
他不太愿意细想太多,想的越多,就越会觉得自己深陷其中,成为了一个弄不清方向的局内人。
但事实就是如此。
历史中唯一的长生者、
长生者门下的七个弟子、
青青草原霍格沃兹、野岭道场童话森林、
还有那一只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僵尸,真实世界的红毛怪物。
两个世界的每一件事物都找到了彼此对照的关系。
当听到道玄子杀了卢无首,占据他的一切,并在最后一手创立的道玄宗的时候。
顾白水突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心里那股诡异的感觉蔓延到了全身。
他想到了一场黑暗战争,腐朽、不死和长生的故事。
这个时候,已经不能说是熟悉了。
而是相似。
黄粱世界里发生了一件和现实重叠的故事,剧本的走向,剧情的发展都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
祂是黄粱世界的主人。
挑选了一个替代品,让他模拟自己,重新走了一次漫长的长生路。
两个世界,有了两个长生的主角。
“小师弟啊……”
张居正突然淡淡的笑了一声,有些怅然也有些无奈。
“师傅好像说过,有时候看到你,祂会回忆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这么说来,你和师傅应该有些像吧?”
阴风刺骨,顾白水无言以对。
师傅的确说过,顾白水是所有弟子中最像自己的一个。
那时候的苏新年、姬絮、甚至是顾白水自己都没太当回事儿。
因为他们都没见过师傅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
顾白水只觉得那老头子羡慕自己英俊潇洒的皮囊,往祂的老脸上贴金而已。
但这句无心之言,却被一个沉默的黑衣青年一直记到了今天。
张居正觉得这件事并不好笑,因为
“师傅年轻的时候,叫腐朽,这其实是一个很吓人的事情。”
“师弟你最好不要太像师傅年轻的时候。”
张居正淡淡的笑了一下,和煦儒雅的面容上,第一次流露出了居高临下的漠然疏离。
“不然,师兄会很难办的。”
天有些凉了。
顾白水呼吸了一口寒气。
有人说很难办,但他的语气似乎并不为难。
师兄弟二人站在石壁间隔的两个世界,安安静静的站了一段格外漫长的时间。
天边的云层上泛起了渔白,一缕晨曦从天上掉落了下来,砸在顾白水的脚背上,没有声音。
“师兄,没证据啊。”
顾白水抬起了头,认真平静的说道。
“我的记忆里的确没有黄粱世界的故事,说不定长生者也另有其人,这件事我没骗你。”
的确,记忆会出差错,但顾白水不会自己欺骗自己。
他的人生只有三十多年,从头到尾翻几遍,也没有一点点黄粱世界的痕迹。
顾白水觉得自己不是那个长生者。
就像在洛阳城的时候,他说自己不是穿越者一样的自然坚定。
不过张居正的回答也很奇怪。
他说了几句话。
第一句话是:“我相信你,师弟。”
然后他又说了一些其他的事情,语调很平淡。
“我以前在禁区里看过几本书,关于长生者,书里说任何生灵在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后,都会滋生一些特殊的「病」。精神会出问题,肉体也会有些弊端。”
“有些长生者会忘记很多事,有些长生者会时常陷入沉眠,调养身心。”
张居正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浅笑着说道。
“师弟你小时候也经常生病啊,动不动就被师傅埋起来,可怜得很。”
“偶尔师傅忘了,还得让小师妹把你从坟里刨出来。”
“师弟,你这三十年的修行其实也很累吧……”
顾白水的身体凝固在了原地,再 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
夜尽天明。
大佛院里的屋檐下,一个小聋子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做了一个梦,睡着前和醒来的气息也没什么变化。
梦星河的视线从院子里投来,落在了顾白水的脸上。
他和他对视了片刻。
顾白水面无表情,眼神木讷,连个字都不太愿意说的样子。
梦星河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睡醒的这人好像突然间就没什么耐性。
一幅……胸有起床郁结之气的样子。
梦里的事情不顺利吗?
梦星河没想太多,瞥了眼身边闪烁的七彩神源,想对顾白水问些事情。
但出乎意料的是,顾白水先一步站了起来。
他收起了七彩神源,看了眼即将破碎的第四口鼎,对梦星河说了两件事。
“你师妹死了,死在了黄粱国里。”
梦星河微微一愣,胸口闷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被挤压了很多年的情绪,要推开头顶麻木的巨石,丝丝缕缕的泄露出来。
但紧接着,顾白水又说了下一句话。
“把你手里的血肉典给我,我带你去找你师妹。”
落叶在庭院里翻滚,黑鼎上传来了阵阵破碎的声响。
梦星河站在原地想了许久,望着对面那个异想天开的家伙,问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顾白水点了点头。
回答的很干脆,也很简洁明了。
“书给我,去找人。”
“你只有一次机会,我没有时间和你纠缠。”
梦星河没理解顾白水的意思,就反问了一句。
“为什么?”
同一时间,最后一口黑鼎破碎了,一只黝黑硕大的蹄子踩在了佛院的石板上。
“咔嚓~”
破碎声响。
屋檐下的年轻人缓缓的抬起了头,两颗眼球漆黑一片,恐怖瘆人,比昨夜还要浓郁,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眼白。
他说。
“我要病了,有点儿严重。”
院子里,响起了诡异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