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旧年旧人旧相识(下)
作者:璃华   大人又被贬官了最新章节     
    “不知道。”闻雨声面对贺境心的问题,这一次却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贺境心愣了一下,一贯镇定的脸上,出现了诧异之色,“你不知道?黄雀难道不是你们隐侍的代号吗?”
    贺境心之前在父亲的那些信里面,看到过的类似的以虫兽为名的就有好几个。
    闻雨声道:“我们这样的人,被各自的主子带走之后,会被赐予各自的身份名字,但这个名字却并不是独属于我们的,一旦我们死亡,将会有新的隐侍被选中,新的隐侍会继承这个名字。”
    贺境心:“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我爹要找的那个黄雀,究竟是哪一任黄雀,是这样吗?”
    闻雨声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贺境心,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如此的方便简单,她不用费很多的口舌去解释。
    “那黄雀,是哪个主子的隐侍?”贺境心又问。
    “当今。”闻雨声道,“当今的隐侍便是黄雀。”
    贺境心:???
    怎么个意思?
    他爹一个本来应该早就死了的隐侍,不知道为什么活了下来,活下来之后也不知道在替什么人做事,最后让他送命的,是去找黄雀,而现在闻雨声告诉她,黄雀是当今的隐侍。
    所以她爹为什么要找皇帝的隐侍?
    贺境心只觉得脑海中缠着很多条乱七八糟没有解开的线,吵得她脑壳疼。
    “我父亲和左相通过信,左相是不是你们隐侍中的一个?”贺境心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一开始,左相是皇帝的心腹,靠着给皇帝当刀,一步一步踩着世家往上爬,最终官居一品,成了朝堂上几乎可以呼风唤雨的左相。
    闻雨声摇了摇头,“他不是。”
    “能告诉我,我爹和你联系,是为了什么吗?”贺境心问不到想问的答案,退而求其次。
    闻雨声从腰间解下一只荷包,她将荷包推给贺境心,“我刚到青州的前两年,挖到宝藏之前,你爹的信还能送到我手里,后来明先生将这里控制住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收到过,我之前不知你爹死了,只以为是信送不来。”
    贺境心拿过荷包,她解开荷包,从里面倒出了一只小小的骰子,她抓起来看了看,“这是什么?”
    “你爹夹在信里面寄过来的,他知道我到了青州,让我查一查这个骰子。”闻雨声道,“我到这里之后,一直都没腾出手来仔细查,只一开始查到这个东西来自于青州城内的一个地下赌坊,还不等我继续查,你知道的,我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贺境心捏着骰子仔细看了看,这个骰子是用动物的骨头磨成的,因为把玩的次数足够多,表面呈现一种玉质的莹润光泽。
    贺境心将骰子重新塞回了荷包里,然后将荷包揣进怀里,“行了,别忘了,你欠我一箱金子。”
    贺境心说着,从石凳上站起来,“在一切结束之前,你还得继续待在山上。”
    闻雨声点头,“我知道。”
    她要留在这里,和那些因她而待在这座山上的村民一起,坚持到最后,若他们露馅,那明先生肯定会提前动手,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你那位状元郎小相公,带着难民一起挖拦截水的那些石柱,我会尽量拖时间,但你得知道,一旦山下的那些石柱没了,被拦截的水脉会重新连通,原本困在这仰天山群山之中的水会流出去,水位降低,这山中由水铺成的水路就会断开,这样的异常,我们瞒不了多久。”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山体之中,很多地方都被挖空了,原本有水支撑没有坍塌,一旦水全部放出去,挖空的山体承受不住山顶的重量,这山中会塌方。”
    闻雨声点到为止,没有继续往下说,但贺境心知道她的意思。
    他们这些人在山上拖住那位明先生,但他们也拖不了太久。
    他们面前的两条路,一条是被明先生发现,两伙势力直接打起来。另一条是他们瞒住了明先生,但同样的,若他们不能及时离开这里,也有很大的可能会因为山体塌方而丢了性命。
    “我知道了。”贺境心点了下头,她朝着闻雨声挥了挥手,踏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走。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看到了王大郎,和王大郎站在一起的是几个斗篷人,他们都静静地看着她,在贺境心路过他们的时候,他们忽的朝她弯下了腰。
    王大郎看着贺境心,他眼圈有些泛红,他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他也只是朝着贺境心弯下了腰,他眼中是恳求。
    他们在恳求贺境心可以救他们。
    贺境心没有说话,也没有停下脚步,她走完了最后的台阶,张满就站在台阶的尽头,看到贺境心下来,冲贺境心露出一个笑容,“说完了吗?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嗯,我们回去。”贺境心点了点头。
    *
    日头升到当空,地里乌泱泱的人,每个人都满头大汗,但每个人都没有停下来。
    今早天刚刚亮起来,难民们就醒了,然后自动自发的拿起锤头铲子这些,继续去挖那些让他们十分痛恨的石柱。
    该说人多的确力量大。
    宋钺之前带着三四百个灾民一起去挖石柱,到现在,跟在宋钺后面的,无论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人数竟然高达了上千人。
    此时,他们已经一路高歌猛进地挖到了永昌县最西边的一个村子。
    当最后一根石柱被挖起来,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紧跟着不知道是谁先哭了出来,慢慢的,哭嚎声和谩骂声蔓延开来。
    一直以来,他们以为他们永昌县的秋旱是天灾,可是谁能想到这一切竟然是人祸。
    也是啊,他们祖祖辈辈住在这里,往年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秋天连续两个月不下雨的情况,可是以前沟渠里有水,井水里有水,挑水灌溉,人累一些,可是地里的庄稼不会因为缺水枯死。
    “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啊!”有个老汉呜呜哭起来,他眼泪陷在深深的皱纹里,他头发花白,脸上因为日晒风吹变得黑红,他瘦的几乎剩下一把骨头,这样的人哭起来,让看着的人心里发酸。
    宋钺心里很不好受,他一直都知道百姓日子不好过。
    当初住在小塘村的时候,他并不是每天都待在宋家不出门的。
    宋家在小塘村买了不少地,每年春耕秋收夏忙,家里都会雇佣村子里的人干活儿,他出去的时候,会看到那些人弯着腰冲他露出讨好的笑,他们叫他小少爷,他们用贫瘠的词汇笨拙的赞美他。
    宋钺那时候年纪小,他看着那一张张脸,明明那些人在笑,可是他心里总是酸酸的,觉得很难受,后来他忍不住问了先生,为什么明明大家都在笑,他却看的想哭。
    他到现在还记得先生被他问的愣了好半晌,最后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手揉了揉宋钺的脑袋,他告诉宋钺,等到他再长大一些,再多背一些书明白一些道理之后,就会明白他此时为什么想哭。
    宋钺闷闷不乐的坐在家门外的大石头上,他越想越难受,然后他就被贺境心嘲笑奚落了……
    宋钺摇了摇头,把脑海中多余的记忆摇散,他深吸了几口气,然后他站了起来,默默走到了人群中间。
    难民看到他的举动,他们纷纷对他笑,这笑容里有感激,有对日子还能过下去的期盼,这样的笑容,无端地就和他小时候看到的那些笑容重叠在了一起。
    “陈秀才,多亏了你,否则我们可能真的就杀进县城里去了。”
    “是啊,如今我们把这些糟心的东西弄掉了,家里肯定就能有水了,有水就好了。”
    “有水就能种庄稼,我们回去再熬一熬,裤腰带勒紧一些。”
    “陈秀才,你是这个!”
    有人朝宋钺举起大拇指。
    每个人都是真心实意地感谢宋钺,尤其是那些本来被人唆使,要去县衙杀狗官的那些难民,是真的很感谢宋钺。
    若不是他发现了这些石柱,他们可能真的杀进去,如今能不能活着都难说。
    他们家中还有妻儿老小,若非逼不得已,谁愿意走上这么一条路啊。
    宋钺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眼底鼻尖的酸涩,“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那些村民慢慢地收了声,大家里一层外一层地围了过来,想听一听宋钺想说什么。
    “对不起,我骗了你们,其实我不姓陈,也不是什么秀才。”宋钺原本并没有想到一切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最开始只是想要阻止这些人杀到县衙去,县衙不能乱,否则他一开始做的一切就白费了,他那时候更多的是考虑的待在县衙里那些好友的安危,还有就是他作为一县之主,不能让永昌县乱起来。
    可是到现在,这短短几日,他和这些村民待在一起,他知道百姓蒙昧,可是百姓也同样简单,他们所求不过是安身立命,有衣服避寒,有食物果腹而已。
    谎言是骗不来真心的,他是永昌县的县令,是他们的父母官。
    “我姓宋,单名一个钺字,你们可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没关系,以后你们应该会经常听到这个名字。”
    村民们面面相觑,有些人一脸茫然,有人皱眉一脸若有所思。
    宋钺将这些人的反应一样看在眼中。
    “我是永昌县新到任的县令。”
    人群中一片哗然,很多人一脸震惊,不敢置信,还有人一脸紧张,是那些之前叫嚣着要去杀了狗官的灾民。
    宋钺的目光很温和,犹如春日里最和煦的微风。
    他缓缓地冲着众人弯下腰去。
    “骗了你们,对不起。”
    “希望你们能原谅我,我以后,尽量不对你们说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