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安格斯和赫拉迪离开后,安朵拉悠悠地说,“长辈们为了拉近彼此间的关系,经常会用子女的糗事做为切入点。姐姐,你说是吧?”
芬格里特点点头,表示赞同。
“可是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他们应该适当给我们留一些面子才对。”安朵拉微笑着靠近了一些,然后顺势转换了话题,“姐姐,自从在上次的舞会见过你之后,我就特别想认识你。这次的机会真好,既没有那么多外人打扰,又不是特别正规的场合,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说说话了。”
这是个标准的千金大小姐,客套话信手拈来,而且使人无法拒绝。芬格里特没办法,只好任凭尬聊的继续。芬格里特礼貌笑道,“是吗?那我们就好好聊聊吧。”——上次舞会?哪个上次?我被安格斯折腾的那回?她来了吗?我怎么没印象了……还是之前的那场小舞会……卡奈公会内部的那个……
“姐姐,说实话,我特别羡慕你。”安朵拉微笑道。她的眼睛十分清澈,里面也确实透露出了羡慕的意思。她看起来特别真诚。
“羡慕?我有什么可羡慕的?妹妹不会是在说笑吧?”芬格里特不解道。
“羡慕你长得如此漂亮;羡慕那天晚上,你尽显了自己的优雅;羡慕‘白羽清鸣’与姐姐的契合度是那样地高;还羡慕你有个特别懂你的好爸爸。”
芬格里特不觉愣住,她感觉这姑娘是傻掉了——安格斯是特别懂我的好爸爸?就安格斯那个王八蛋,他懂我?他懂个屁的我!谁的父亲会让孩子穿那么重的衣服去走秀的?谁的父亲只会和女儿逗心眼,一句实话都不说的?谁的父亲是谎话连篇、毫无羞耻之心的小人的?又有谁的父亲,能把婚内出轨的烂事,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还羡慕我……是我羡慕你好不好!家庭美满,生活幸福,双亲健在,一点苦痛都没经历过,一生都会顺顺利利的……还想撒娇就撒娇……妈妈也惯着……我还想跟我妈撒娇呢……可我妈……
“姐姐,白羽清鸣是安格斯大人为你设计的嫁衣吧?哎,真是羡慕,有个品味高的老爸,就是不一样。不像我,只有个看不懂女儿心事的傻老爸……”
芬格里特脑子抽了,直接说了这么一句:白羽清鸣不是为我设计的,而是给我妹,柏妮丝做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一定十分难看,因为她听出了自己声音中的苦涩味道。
“欸?”安朵拉怔住。片刻后,她讪讪笑道,“姐姐是在开玩笑对吧……柏妮丝可没那么高,白羽清鸣,她是撑不起来的……”
或许是想让外人知道安格斯的真实品性,又或者是想让安格斯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芬格里特居然把有关‘白羽清鸣’的真相,同刚刚认识的安朵拉大小姐通通说了出来,“衣服能自适应穿戴者的身材,是用特殊材质制成的。无论是谁穿上去,都会完美契合。那也不是安……我父亲设计的,而是柏妮丝的母亲,艾琳娜夫人设计的。那是柏妮丝的嫁衣……”
安朵拉这次就不仅仅是怔住了,而是错乱中带着难以置信,难以置信中又带着惊讶。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已经出现了慌乱,就好像是纯真无比的少女,头一次见识人间惨剧似的。安朵拉明显不知道如何搭话了。
是那个名叫青木葵的女子,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她迅速转移了话题,她开起玩笑说,自己以前是见过芬格里特的。安朵拉大小姐的注意力被吸引,她说:不可能。葵,不许和姐姐开玩笑。
青木葵笑道:真的,芬格里特小姐还采访过我呢。她以前是记者。
安朵拉就像是被接连打破认知似的,连续不断地惊讶起来。
或许,在这种大小姐的心里,记者可能是个苦差事吧。只见她蹙眉道:葵,不许乱说话,姐姐是贵族出身,她怎么可能采访过你呢?快给姐姐道歉。
“对,我以前是做记者的。”
芬格里特不记得自己采访过青木葵,但她也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因为她采访的人,海了去了,兴许是自己忘了,或者是青木葵记错了也没准。
安朵拉再次怔住。她看看芬格里特,又看看青木葵,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天呐……姐姐还……做过记者?”
“对呀,”芬格里特坦然道,“自从毕业之后,我一直在媒体行业工作。”
安朵拉笑了,是那种释怀的笑和解除尴尬的笑,“姐姐的经历真是不一般。我最喜欢姐姐这种独立自主、英姿飒爽的女性了。哎,真是羡慕,我当初毕业的时候,也特别想证明自己,但我那个迂腐的老爸说什么都不同意……哎,姐姐,我可真羡慕你,有这么一个开明的好爸爸。”
“小姐也不差呀,”青木葵插口道,“你现在可是咱们岛上知名的公会会长呢,你也很优秀。”
“哪有,我这都是在父亲的帮助下才获得的成就,哪能跟姐姐比呢。姐姐,跟我多讲讲你的故事吧,我现在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
芬格里特只能当哄小孩了,于是她便说起了自己以前的那些经历。当然,她也有个私心,就是想让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能,明白一下人间的疾苦。她专门讲了一些‘上层欺负下层’、‘既得利益者利用规则破坏规则’的往事,但安朵拉貌似并没有理解她的深意,她只是在当故事听。直到后来,芬格里特讲到了那个‘因为欠薪,交不起孩子的医疗费,从而跳楼的母亲’的故事,安朵拉大小姐才有所触动。
“天呐!这未免也太惨了吧……”她听得泪光盈盈的,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怎么能欠薪呢?这家公会是在违法啊,他们家的老板,是怎么敢的?公会管理处没管他们吗?天呐,居然还有这种事发生……看来我真是跟社会脱节太久了……”
芬格里特试图将岛办公厅不作为的事情给她讲清楚,但这时候,安格斯却回来了。赫拉迪领着艾敏,跟在他身后。
“闺女,别总说那些让人感到悲伤的故事。”安格斯淡淡地说,“某些特例,你不能无限上升放大,这可不符合新闻传播的本意。新闻传播呢,要符合事实,既不能太过夸张也不能过于掩饰,否则,那就不是新闻,而是谣言了。”
很明显,他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芬格里特怒目而视,她心想:又来推卸责任了是吗?《劳务条例》都规定那么多年了,什么时候切实施行过?呵呵,就连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八小时工作制都搞不定,真不知道你们岛办公厅是干什么吃的。
她很想跟他吵一架,很想用正确的道理说服他的歪理,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因为毕竟有外人在,她还是得给他留一些面子的。她别过头。
安朵拉哽咽着,向她父亲寻找安慰,“爸,刚才姐姐说的那个母亲……好可怜……”
赫拉迪劝慰道,“嗯。那件事我也略有耳闻。安朵儿,别想了,那个混蛋已经获得了应有的惩罚,而那位母亲的孩子,也得到了岛办公厅的相应帮助。”
“嗯……”
这时,安格斯插口道,“侄女,这个世界上悲伤的故事有很多,我们每个人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很多事情呢,更不是能由我和你爸爸就能决定的,而是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努力。所以,侄女,别想那么多了,世界还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的。”说着,他看了芬格里特一眼,继续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不用总是翻来覆去地说。如果我们只盯着以前看,那可是看不见未来的。我们的人生观呢,也是需要光明一些的。”
芬格里特能听不出安格斯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不就是在说自己是个‘不会向前看’的、不光明之人吗?她好不容易憋住的火,不由得又开始翻腾起来。
就你们好!你们可真光明!不,你们不是光明,而是只愿意抬头看着天空,而对脚下的污秽视而不见!你们不叫‘光明’!而是叫瞎!瞎到身处泥潭,还能欺骗自己,你们是在清澈透明的湖水中呢!
无耻至极!全无心肝!
她再也不想待在安格斯身边了,她在留下一句‘我要上厕所’后,便独自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