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动不动,她也一动不动。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温妮只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梦寐以求的他,就在眼前,但她却突然不知所措了。他的出现并没有梦中那样风度翩翩,而是像个失去灵魂的僵尸般,忽然闯进她的世界。
脑海里不停循环着他刚出浴时的场景,她心动不已,但也害怕不止。他,为何会出现这里?他,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就直接趴在了自己床上?他,现在是一丝不挂的,他就发现自己还在吗?
你是来做什么的?她的视线舍不得离开他那宽实的后背,也舍不得离开他那厚重的臂膀。她第一次看到它们,她也没能想到,在他那副帅气温柔的外表下,会拥有如此健硕的一具躯体。
还未干涸的水泽悬挂在他的身体上,正不断向洁白的床单滑落。水泽中,潜伏着无数泛光的颗粒,就像误入人间的星辰般,闪闪发亮。
她好想把它们全都吃掉,她也好想触摸它们的主人,乃至于完全拥有他。可她又不敢,因为她害怕被拒绝,因为她害怕自己就算会交出一切,他也依然会拒绝,就像上次,他把她关在门扉之内一样。
突然,他开始动了。他那颀长的手指慢慢滑向了被子的边缘,然后抓住了它。他似乎是感到冷了,他似乎是想盖住被子。但很明显的,他气力不足,他根本无法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动作比思想更快,她站起身,走了过去,将被子盖在他身上。他翻个身,他吐出极为虚弱的一口气。这时,她也看清楚了他的表情——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看起来甚是痛苦。
她触碰了他的额头,冰冷刺骨,就像一块寒冰。她怔住,同时她也意识到,他这是病了,或许他能来到这里,也只是因为病了。药,热水,体温计,脑子里依次闪过这些东西,她连忙转身,欲去客厅取到它们。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忽然伸手拉住了她,并叫了一声妈妈——一声孱弱无力,令人无法抗拒的‘妈妈’。保护欲迅速占满了她的内心。她回身,坐在床边,握紧了他的手,然后,将他的脑袋靠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他也十分配合。他在枕上了她的大腿之后,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了。泪痣,滑嫩的皮肤,精巧的嘴唇,柔软的头发,刀刻一般的脸庞,直接呈现在她眼前。
她心疼他,她可怜起他,她决定保护好他。
“妈妈在……”她柔声说,她轻抚起他的头发,她还低头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他低声喃喃:妈妈,我好疼……妈妈,救我……妈妈别离开我……
“妈妈不走……妈妈不走……”她坐上床,将他完全搂在了自己怀抱里。
欣喜、痛苦与幸福并存,恍惚、满足和纠结共鸣。毫无疑问,此刻的她,是幸福的,但又有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因为她知道,他就是病了,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他的母亲而已。可她又舍不得,放不开,她只想一直占有着他,甚至她还希望,他能永远病下去,他会一直醒不过来。
他身体冷得就像冬夜里的一块铁。占有他的想法就是在这时出现的。她钻进了被子里,她抱紧了他。
……
可是没能得手。他只是安静地睡了过去。他的体温,也随着太阳的升起,渐渐恢复了正常。
当窗外响起那阵熟悉的施工声后,他便醒了。他被她吓了一跳。当时,她正欣赏着他那张令她不已的脸,她正享受着这难能可贵的幸福。
他眼里出现警惕的味道,他迅速逃出被窝。她的幸福,她的美梦,连同她的心,都被击成了碎片,然后,她不安、痛苦又羞愧地哭了起来。
他怔了一会儿,然后退到窗口,转身,看向窗外的世界。
这里是看不到日光的身影的,只有那座朦朦胧胧的‘乐园’,在逐渐白化的世界中,慢慢显形。附近工地的各种嘈杂声不断响起,并透过玻璃,蔓延进她的耳朵。她忽然感受不到刺耳的感觉了,她只觉得悲伤。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会认为我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呵呵……而且我还没能得到他……我不想就这样结束……我不想就这样结束……我得想个办法,把他留下来才行……
“我对你……做了什么没有……”这时,他突然问,饱满歉意地问,但他没有转回身,也没有转回头。依稀的白昼将他的身形遮挡,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她只看到一团黑黝黝的影子。
鬼使神差般的,她听自己那哽咽着的可怜声音,“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都是我自愿的,与你无关……”
他陷入静止的状态。
她坐起来,靠在床头,希望自己的说辞能让他感到一丝愧疚,也希望刚才的说法,能在他心中留下一道烙印。
可是他却顾左右而言他了。他叹了口气,问,“为什么不换门锁?”
她冷笑道,“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他好像回过了头,她不敢确定;他好像看了她一眼,她也不敢确定。她只知道自己是在以退为进,她只知道自己是在抢那个小矮子的男人。
他们陷入沉寂。金属切割声、混凝土搅拌声、塔碉的转动声不绝于耳,仿佛有一条切割世界的曲线,将她的感知,全都剥离开来。
“对不起……”半晌,她听到他说,“我有睡眠梦游症……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一点都不清楚……”
她流着泪,假装微笑,“哦,没关系。医生,我无所谓的,你不用那么自责。如果有孩子的话,我会去打掉的,你不用担心。”
她还在以退为进,她就是想让他为自己负责,哪管什么都没发生,她还是要他负责。
他的身子明显一震。
“对不起……”他的双手好像攥得很紧,她听到嘎巴嘎巴的弹响声。他貌似很是痛苦。
她决定再刺激他一下。
“医生,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她抽了一下鼻子,“因为再过两周,我就会离开这里了……”她从被子里钻出来,拉起床单,围在自己的身体上,然后徐步向他走去。
“医生,”她一边微笑一边流泪,“你真的不用自责的,因为,我喜欢你,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会心甘情愿的……哪怕是让我死……医生……我真的没事……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好……真的,我无所谓的……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就能好好的……医生,谢谢你给了我一次爱你的机会,谢谢你……”
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她看到‘乐园’的边缘,升腾起一团蘑菇云般的尘雾。尘雾之下,则是一台正在转动的吊车。
“这里怎么还施起工来了?”莱内森回过头,他紧握的双手,好像也松开了,他在浅浅地笑,他看起来很是轻松,“有多久了,你怎么也没跟我提呢?多吵啊,特别影响休息吧?”
温妮愣住,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转换话题——他想逃避是吗?不行,我不能让他逃避……
然而还没等到她继续‘进攻’,莱内森便安排起了他俩的今日行程——“今天就别去上班了。我带你去家居市场逛逛,然后给你换个隔音效果好的窗户。外面实在是太吵了,这可完全住不了人。”
他长出一口气,继续道,“我先去洗个澡,你稍微等我一下。”
温妮彻底愣住:他这是什么意思?换窗户?然后呢?我想要的答案他也没给我呀。他就是要逃避是吗?
莱内森打开房门,他走了出去。
“你看看家里还缺什么,然后今天一起解决了吧。”他在进入浴室前说。随后,浴门关闭,流水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