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声音穿梭整个大殿,左右三排宾客缓缓抬头寻声望去,不禁被眼前的一幕怔了片晌。
这是在做什么?
公主不请自来也就罢了,竟如此无礼地直接坐于男席?
还是家主何烨的位置?
众人如此想着,非常默契地看向在门口一动不动的何烨。
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左相白卓远又是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引着何烨在自己的位置落座,自己却往下顺了一位,打算和门下侍中赵文博挤一挤。
桌子够宽,再加一个软席即可。
赵文博看着堂堂一国之相和事佬的笑容,眉头一皱,不甘不愿地挪了挪。
白卓远倒也不在意赵侍中的看法,他跟了皇帝多年,当年的那些糟心事也是有目共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位公主的来历,以及盛元帝因极度的愧疚所导致的补偿心理。
他不想惹,也惹不起。
可那些自以为是的门阀贵族们对玖安公主无甚了解,更无从知晓九五至尊的那些秘辛,他们只会因公主的无礼之举而面露不悦。
人妇尚要分席而坐,更何况未出嫁的女子呢?
有几人想出口置评,可太子殿下都还未开口批评,他们自是没有理由冒然越礼。
就这样,在所有人落座之后,大殿之内依旧保持了一段尴尬的沉默。
墨玖安拿起沐辞准备的新酒盏轻轻一嗅,莞尔一笑,“千里醉,是好酒”
她一饮而尽,等烈酒烧过喉咙一路抵达脾胃,再发问:“怎么不说话了,各位全当是在自己家,不必拘束”
越过何府主人直接叫他们不必拘束,这着实没把何烨放在眼里。
太子面色微冷,睨向玖安威言道:“玖安,你越礼了”
墨玖安峨眉微挑,扫了眼众人表情,倏尔轻笑。
“今日左相也在,那便请他说一说,本宫坐在此位有何不妥?”
白卓远忽然被命运击中,不禁一激灵,缓缓转头望向高位处,挤出了自认为最温和的笑容。
“陛下亲赐封号玖安,赏少昊明珠,五色凰羽,玖安公主可着凤袍,佩戴凤钗,是我大鄿最尊贵的女人”
左相话音刚落,殿内便传出了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
顷刻间,除了白卓远如坐针毡外,其余人神色各异,有默默看戏的,也有像赵文博那样阴鸷沉怒的。
赵文博是二品门下侍中,对皇帝的旨意有封驳审议之责,当年盛元帝下此圣旨之时,他便没能阻止下来。
所以,玖安公主背离祖宗礼法的地位,始终是他们几位大臣的心中刺。
墨玖安唇角勾起满意的弧度,转而看向太子,眉头微挑,落在众人眼里偏偏多出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太子端庄儒雅的面具肉眼可见地黯了下去,低沉的嗓音夹杂着明显的警告:“玖安,就算母后在此也要坐于女席,你如此不分场合与男子同席而坐,成何体统?你可还顾忌皇室颜面?”
太子转头盯着她,周身气压极低,表情倒是控制分寸,以至于没有失态。
“不守妇道!”
太子墨粼正等着墨玖安的回应,不料屏风里头传来脆若银铃的女声。
“皇兄何必与她浪费口舌,她若知廉耻,又怎会不请自来?”
赤裸裸的辱骂着实惊到了在座的宾客。
原本的窃窃私语声顿时消散,又被一股瘆人的寂静取代。
若不是静淑公主捅破窗户纸直接开口怒怼,他们几个大臣倒还能跟着太子附和几句,毕竟太子向来克己守礼,懂分寸,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闹的太难看,可静淑公主的那一句已然将场面搞的火药味十足,此刻开口,很容易落得个火上浇油之嫌。
因而,那几位说得上话的达官显贵此刻皆选择屏息而坐,默默收回了不该有的心思,只能偷偷观望玖安公主的反应。
只见她面色淡漠,乌黑长睫半垂,完全盖住了眸中色泽,让人看不真切,唯有那纤纤玉指捏着酒盏,有一搭没一搭地转动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墨玖安停下动作缓缓抬眸,面无表情地敛袖倒了杯酒。
“哟,堂堂玖安公主都没有丫鬟添酒伺候么?来,我把我的宫女借给你”
端坐于女眷高位的静淑公主一个手势示意,她身后珠圆玉润的宫女也满脸不屑地绕出了屏风,向墨玖安走去。
“锵!”
倏尔,一声清脆的拔剑声后,一抹冰凉从那婢女脖颈迅速流遍全身,她怔愣地定在三步之外,一动都不敢动了。
没人看清沐辞何时拔的剑,众人不禁睁大了眼,满面惊诧,唯独白卓远不露痕迹地叹了口气,视线淡淡地移向身前的酒壶。
今日若不喝个烂醉如泥,怕是要见到不该见的,听到不该听的,平添很多麻烦。
他如此想着,静悄悄地给自己的酒盏倒满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