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少卿元觅一来便命人打开了牢门,王韦带着医官跑了进去,边哭边询问王决的情况。
医官把了把脉,掀开他眼皮看了看,再大致检查过他身体后,说:“脉象虚弱,身上只有被捆绑的痕迹,并没有伤口”
王韦蹲在床边蓦地转头瞪向元觅,元觅一激灵,猛地转头看向一旁的容北书,厉声质问:“容北书!你怎么回事!谁让你绑王公子的!?”
容北书姿态依旧,余光向他淡淡一瞥,不慌不忙道:“他想逃跑,甚至以撞墙自尽威胁,属下是为了王公子的安全,不得不绑着他手脚”
说罢,容北书缓缓转身看向元觅,唇角扬起一抹轻蔑的弧度,轻声开口:“是他自己挣扎搞出来的痕迹,属下也很无辜”
牢房内的王韦目眦欲裂,咬牙切齿,蹲在他对面的医官见形势不对便立即安慰道:“此地阴冷,许是着了凉得了风寒,昏睡了过去,公子身体并无大碍,还是尽快带他离开这里为好”
王韦恶狠狠地转走目光,命人拿来软架,王决就被四个壮汉小心翼翼地抬上架子,又扛在肩上带了出去。
王韦跟在他们身后,经过容北书身侧时停住了脚步,看向他的眼神阴鸷沉怒,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活活撕碎一般。
若不是此事不能声张,王韦早就将容北书参到皇帝面前,罢了他的官,贬到酷寒之地以出这一口恶气。
可他并不能那么做,偷题贩卖之事属实,被容北书发现后,他也只好假装配合让儿子进去受审,自己则在外用尽了大理寺的关系,才得以提前把儿子救出来。
好在证据都被销毁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将此事压下来,其余的,来日方长。
王韦额间青筋凸起,牙缝里蹦出了一句:“容北书,你给本官等着”,然后便消失在了昏暗的牢狱门口。
大理寺少卿元觅满脸谄媚地提醒他小心慢走,还补了几句道歉的话,完全看不到他身影之后才转身怒斥容北书,丝毫不见方才对着王韦那般温和的脸色。
他挥了挥手,两个巡捕拖着一具尸体走来,将尸体随手扔在容北书身侧,然后又回到了少卿身后。
容北书依旧负手而立,对那具尸体轻轻一瞥,随即冷声开口:“他已经死了”
“是啊,畏罪自尽,可好在有一丝良知,在自杀之前自陈了罪过”
元觅拿出白纸黑字,上头附有死人都能按下的手印,交给了身侧的巡捕。
容北书在其三步之远,他都不愿意将陈罪书直接递给他,仿佛只要触及他便会染上什么恶疾般避之不及。
容北书眉眼霎时一沉,染上戾气,凉凉地睨着元觅,甚至没有瞥一眼递纸张的巡捕。
陆川跟了容北书六年,深知其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蕴含的意义,急忙上前接过纸张,然后满脸谄笑着夸了几句少卿,也算是缓和了紧张的氛围。
在被陆川夸赞之后,元觅果然眉开眼笑,竟也真的摆起了少卿的架子,开始居高临下地劝说容北书。
“容寺正,这件事本就不大,你何必如此执着,早早结案得了”
“那可是秋闱的题目”
“假的题目,假的!”
元觅着重强调:“这不过就是一场骗局,其实每三年都会有人嚷嚷自己有题,只有那些傻子才会主动交钱,这次也一样,你要学会聪明,不能一直让本官给你擦屁股,吏部侍郎掌管升迁调动事宜,你干嘛非要惹他呀!”
容北书定定地望着他沉默了片晌,不露痕迹地叹了口气,随即敛下长睫,低头作揖道:“地牢阴冷,不适合少卿多待,恭送少卿”
大理寺少卿才显现的好脸色被容北书冷淡的态度烧了个灰烬,冷哼一声便拂袖离开了。
陆川望着少卿的背影也不忘阿谀几句,然后再回过头苦口婆心地叫了声“寺正”。
容北书何尝不明白陆川的意思。
居人下者应当学会逢迎趋奉,不只是生活中,官场更应如此。
可容北书愈发对上头两个蠢货失去了耐心,若不是他们还有用,容北书真想第一个解决掉。
容北书的上官不能太聪明,现在这种情况刚刚好,自私且蒙昧,这样也方便容北书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施展手脚。
“让他们继续盯着王府,你跟我去一趟洛山”容北书沉着脸道。
“阁中发出的消息确认无误,寺正还要亲自去吗?”,陆川顿了顿,“不过,然后呢?”
少卿都出面了,而且证据现在就躺在他们脚下,他们寻金之后呢?
容北书警觉,他猜测贩题一事绝不是一场骗局这么简单,上头一直急于结案,甚至派了好几拨人暗中使绊子,这一切容北书都看在眼里。
现下又直接拿出了替罪羊,如此笨拙的遮掩,他无需调查就知道,大理寺上头被收买,想息事宁人。
科举舞弊之事多家士族参与其中,不仅牵扯的金额巨大,还在贵族之中秘密传播,如今唯一的见证人茶馆老板自尽在狱中,买家的信息也从此石沉大海。
容北书打算自己查。
秋闱舞弊事关重大,草草结案也许暂时可行,可保不齐最终会被能者揪出,到时,大理寺少卿这个蠢货自己丢了乌纱帽不要紧,他容北书也要跟着遭殃。
容北书总能根据情况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道路。
方才弄晕王决,正是因为猜到了这一切。
那颗药丸药效六个时辰,人不会有中毒迹象,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六个时辰后会准时醒来。
到时,王决就会将所有的事情,包括向大理寺坦白藏金地点的事说出来。
容北书要在这之前到达藏匿点埋伏,然后在明日早朝将所有事情呈报皇帝。
“寺正神了!”
陆川听了此计划,又投来了崇拜的目光。
藏金之地确实隐蔽,他们偷偷出了城,顺着探子留下的暗号一路来到了洛山东侧。
四处寂静无比,只有孤寂的蝉叫和夜风吹过树叶传来的簌簌声。
方才陆川的声音着实有点大,容北书眼神警告了一下,他便捂住嘴没再说话。
朗朗明月普照大地,银色的光穿过树叶照亮前路,两人两马留下孤零的身影。
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终于在前方见到了星星火光。
他们把马拴在树上,徒步靠近,发现了山上隐蔽的木屋以及围绕木屋站岗的十几号人。
容北书望着远处的木屋,认出了为首的那个人,正是王韦的胞弟王尹。
这几日盯梢王府时确实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原来一直在这儿守着赃款。
倏尔,身侧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响声,一袭黑影从天而降,半跪在地向容北书恭敬行礼。
“阁主”
容北书左手轻轻一抬,示意他起身,黑衣人起身的同时抬起头看向容北书,露出了那张玄色的半面面具。
面具打造的精致又大气,挡住了他上半张脸,夜里光线不足,他的双眸完全隐在面具之下,只露出了一张略薄的唇瓣。
黑衣人身形修长,肩宽腿长,细腰还挂着一把长刀和一个刻了月牙图案的令牌,所穿是纯黑窄袖劲衣,丝绸面料,袖口和腰带以及裙摆处都用银线镶嵌着精致的图案。
他在一旁默默肃立,静待阁主吩咐。
“有人来接触过王尹吗?”容北书问。
黑衣人抱拳答复:“禀阁主,没人来过”
容北书点了点头,转而吩咐陆川:“你回去,叫他们别盯王韦了”
“可这样的话王韦不就会来转移赃款?”陆川疑惑地问。
“就是要让他以为我们结案了,他才会放下警惕。王决明日辰时才会醒,不出意外的话,那时我已经上报皇上,只要保证在那之前赃款不离开我们视线即可”,容北书说着,转头看向黑衣人,“若王韦来转移,你们就暗中跟着”
黑衣人再一次抱拳颔首后消失在了黑夜里。
“寺正为何不现在就禀报陛下?”
“三品以下无招不得进宫,更何况,就算我递了奏折也很有可能会被截下”
“不是还有公主吗?寺正找公主帮忙,公主召见也能进宫...”
还没等他说完,一道冷冽的目光刺来,陆川便识趣地闭上嘴,低下了头。
“好,属下明白了,寺正注意安全,我去去就来”
陆川说完便屁颠屁颠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