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缓步向自己走来,容北书心跳骤急,忽略了刚滚到脚边的球,主动向她走去。
容长洲当然发现了这一点,在弟弟经过身边时,非常识趣地夺走了他还愣愣地抱在怀里的竹筐,然后给了个加油的眼神。
容北书又怎会看不出兄长的心思,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忽略众人各色各异的目光,径直走向她。
容北书那双漆黑的眸中星光点点,含着几分异样的情绪,先是静静地望了她片晌,然后才低下头拱手作揖。
墨玖安眉眼弯了弯,淡淡一笑,“免礼”
说罢,她瞥了眼容北书身后的众人,“容少卿这是在做什么?”
容北书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望见她脸上的笑容,心口一暖,勾唇微笑道:“兄长发明了一个游戏,我帮兄长捡球”
墨玖安眉头微挑,笑意加深:“捡球?也就只有他容长洲能这般使唤堂堂辟鸾阁阁主了”
“从今往后,公主也可以”
墨玖安心跳一滞,望着他愣了须臾。
在那双清澈的瞳仁里,倒映着的满满是墨玖安的影子。
他浅笑盈盈,那双眼似是能拉人沉迷的漩涡,含着温柔的笑意。
墨玖安微微仰头注视着他,轻声开口:“容少卿的眼睛里,多了些东西”
容北书气息顿沉,喉结滚了滚,随即缓缓弯下腰靠近了些,清醇的嗓音低沉动听:“是什么?”
墨玖安睫羽颤了颤,略显刻意地撇开视线,慢步走向寝殿。
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刹,容北书不再克制气息,深呼了口气,压下心口的异样,随即默默跟了上去。
“臣看公主步伐有些异常,伤口是不是又疼了?”
墨玖安目光平落远方,悠悠开口:“这都能看得出来?”
“臣眼神极好”
容北书眼底掠过几分自豪的笑意。
许是被他轻快的语气感染,墨玖安唇角微扬,温声道:“方才走的有点快了,无妨的”
容北书却剑眉微蹙,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嗓音裹挟着一丝担忧:“公主太爱折腾了”
“怎么,连容少卿也想教育本宫吗?”
墨玖安缓缓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他。
“微臣不敢”
容北书顿了顿,恭敬的面色渐渐浮上几分疑惑:“方才是有人教育公主了吗?”
“怎么,容少卿是想替本宫出气吗?”
看着他一副严肃发问的模样,墨玖安的心口仿佛照进了几缕夏日暖阳,脸上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浅笑。
容北书想了想,随即坚定道:“只要那个人不是陛下,臣可以”
“怎么出气?像对付尹擎渌那样吗?”
墨玖安峨眉微挑,略显调侃的语气。
容北书配合着她,作出了一副凝眉思考的模样,随即又一次弯腰平视她。
“臣可以把他绑来,公主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
墨玖安默了一瞬,随即咧嘴一笑,笑意流进眸里,眼尾,嘴角,脸颊都张扬着美艳,十分动人。
容北书双眸渐渐朦胧,望着她愣了片刻。
墨玖安方才被乌靖萧造成的怒气,此刻已然被容北书消除殆尽。
她转身继续走向寝殿,边走边道:“不懂本宫的人不配让本宫生气,不过容少卿的提议本宫记住了,若往后有人让本宫不顺心,本宫便把他绑了,慢慢折磨”
容北书静静地听着,倏尔,脑海里浮现他被人脱衣服绑进公主寝殿的那一幕,急忙开口:“无需公主亲自来,臣可以代劳”
墨玖安并没有发现容北书隐晦的心思,只道他想表现表现,没有多想。
“对了,尹擎渌为何还没恢复?”
“已经给他解毒了,不过完全恢复还需要几日”
容北书转头看向墨玖安,问:“尹擎渌欺软怕硬,口无遮拦,他能为公主做什么?”
“尹氏作为唯一的盐商,财富越积越累,他们和朝堂关系颇深,官商勾结,搜刮百姓,不能再让他们一家独大了,尹擎渌从小不受待见,对他父亲和两个兄长颇有怨气,倒可以利用他瓦解尹家”
正此时,悦焉小跑过来禀报道:“公主,蒙梓岳能下床了,他想见公主,我就带过来了”
蒙梓岳步伐稳健,若不是那略显苍白的唇瓣,倒是看不出他身受重伤。
他早就想拜见公主亲自道谢救命之恩。
因为公主特意吩咐太医务必尽心尽力,因此太医们把他看的很紧,也就今天才允许他下床走动。
一有机会下床,蒙梓岳便迫不及待地求悦焉带他来见公主。
见到公主,他刚想下跪行礼就被制止了。
“无需下跪,伤都没好,不要折腾了”
蒙梓岳眸光微颤,乖乖直起身,然后小心翼翼地抬眸望向墨玖安。
容北书双眸微眯,眉心顿凝。
“容少卿先退下吧”
正当他审视这个少年郎时,耳边传来淡淡的吩咐声,容北书微讶,先是看了看公主,再转眸瞅了瞅蒙梓岳,只见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正直勾勾地盯公主。
容北书眸里的黯色转瞬即逝,忽略了心口那股异样的酸闷,面色如常地拱手作揖后,默默走开了。
容长洲本磕的起劲儿,视线里先是出现了一个蒙梓岳,下一刻,他的好弟弟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你咋回来了?”
容北书眉眼之间虽看不出什么异样,语气却透着几分凉意:“公主要和他单独聊”
“我们不是已经是归顺了吗?有什么不能听的?”
容长洲很是疑惑,望着远处的两道身影,眉头拧的更紧。
“真的得学一学手语和唇语了,这样很影响偷听啊”
二人就那般观察了一会儿。
“公主想拉拢蒙梓岳这样的武才,可是,收揽兵权谈何容易”
容北书淡淡回应:“和平盛世,确实不易”
“北凉还是南骊?”容长洲转头看向容北书,认真地问。
“北凉”
容北书顿了顿,缓缓垂下长睫,沉着声开口:“南骊虽一直安分,却也不容小觑”
容长洲转走目光,视线平落远方,向来玩世不恭的面色顿时凝重起来,叹气道:“百姓要苦了”
收揽兵权确实不易。
柏屠被降职之后,何烨彻底接手了守城军的所有事务。
如今的何烨风头正盛,自以为柏屠旗下的五万士兵都已尽数流入他手中,殊不知,其实这一切皆在墨玖安的计划之中。
想将何烨手底下的兵收入囊中,那首先要做的,就是瓦解他们。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加入到一个新的环境,人就会本能的选择适应它,久而久之便会影响心性,态度,甚至思想。
当初,正是墨玖安向盛元帝提议将何烨带回的五万士兵尽数归编于守城军中。
军队之中人员调动最正常不过,按旅为单位,每500兵为一旅,将其中资历少,有亲眷的士兵筛选出来,再分期分散到原本守城军的不同旅营中。
何烨以为他在吞并守城军,实际上,是他带回来的五万士兵在慢慢被柏屠的守城军渗透。
按墨玖安的计划,那些有家眷有软肋的,或是跟了何烨五年以下的,把他们全部散开即可,剩下的那些资历长的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收复,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以免引起何烨怀疑。
何烨守边疆本是功绩,可他守了十年,也贪了十年。
墨玖安此刻不解决何烨有两个原因,一,现有的证据不足以落实他的罪名,二,墨玖安想利用何烨给谢衍一个重击。
站得越高,摔的越重。
谢衍和何烨关系越密切,在何烨东窗事发之际,便是谢氏根基动摇之时。
然而这个机会,最好把握在出征讨伐北凉之前。
这就是墨玖安的计划。
北凉王野心勃勃,对边境五城虎视眈眈,墨玖安知道,若想要彻底解决问题,那么打仗是不可避免的。
到时,她就要用尽一切办法挣得出征资格,包括捅出何烨贪饷一事,以此让谢衍彻底失去话语权。
军权只是第一步,若她想实现抱负,单有兵权可远远不够。
在和蒙梓岳简单聊过之后,墨玖安先是回寝殿稍作休息,随后便出席了宴席。
长达十日的围猎,最后夺得魁首的毫无疑问就是太子墨粼。
不过墨玖安名声大噪,即便不是魁首,目的也达到了一半。
蒙梓岳保护公主有功,盛元帝便把他叫出来,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他双膝跪地,背脊挺拔笔直,在片刻的沉默后,缓缓抬头瞥向盛元帝身侧的玖安公主。
蒙梓岳那双星眸清澈明亮,纯真透彻,可偏偏因为这样,当他的目光长期落在当朝公主身上时,反而能引得众人胡思乱想。
盛元帝笑脸微僵,左右朝臣的表情也顿时复杂了起来。
一旁端坐的容北书定定地瞅着眼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不禁掌心微紧,向来平静的眸色也随之掀起了一丝波澜。
正当众人满怀期待地等待蒙梓岳大胆求赏,倏尔“啪!”的一声,蒙梓岳身旁的蒙大统领一个巴掌干脆利落,打在自己亲生儿子的后脑勺。
蒙梓岳被打的低下头去,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确实失礼,之后便乖乖低头收敛视线。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蒙挚面色如常,凌然肃立,尽显将军风范。
盛元帝嘴角抽了抽,在一片鸦雀无声中,略显突兀地笑了笑,算是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你尽管说”
盛元帝顿了顿,余光瞥了眼身侧的宝贝女儿,随即改口道:“只要不过分,朕,尽量满足”
蒙梓岳最终所求是成为墨玖安的俯兵。
盛元帝同意了。
在那一次比武之后,蒙梓岳成了众矢之的,再加上身有残疾,很容易被人算计打压。
护卫墨玖安的那一批士兵隶属于禁军,由蒙挚亲自掌管,这样一来,比起在底层摸爬滚打,蒙梓岳的起点顿时高了许多。
这也是墨玖安的安排。
她知道盛元帝定会在宴席赏赐蒙梓岳,所以在蒙梓岳前来寻她时,她便提前吩咐了他。
当墨玖安主动提出让他成为府兵时,蒙梓岳欣喜若狂。
公主是否有特殊目的,他不清楚,也毫不在乎,公主能舍命救他,在他重伤之际不离不弃,就冲这一点,蒙梓岳一生只做一个府兵守护在公主身边,他也愿意。
墨玖安当然不会只让他当一个府兵。
让蒙梓岳这样的武才一直困在公主府中着实浪费,不过,一切还得慢慢谋划,循序渐进。
宴席结束后,容长洲习惯性地搭着弟弟的肩,远远地跟在公主身后,边走边道:“你刚看到蒙梓岳的眼神了吗?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心思昭然若揭,啧啧啧,你得防着点啊,别傻乎乎的,该耍心机耍心机,该装可怜装可怜”
容北书的目光一直落在远处的那一袭曼妙身影,淡淡开口:“蒙梓岳对公主有用,让他做府兵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容长洲却恨铁不成钢,苦口婆心道:“啧,你哥我是过来人,像公主那样心思深沉之人在面对蒙梓岳这样单纯的人时,很容易放下戒备,总之你得当心这个蒙梓岳,眼神清澈,笑起来又那么甜,谁不喜欢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小奶狗呢?连我一个男的看着都觉得这个弟弟十分可爱”
容长洲说完,忽觉身侧有一股冷风拂过,不禁一激灵,缓缓转头看向容北书。
对上弟弟平淡至极的双眸,还有那不显丝毫情绪的表情,容长洲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容长洲睫毛扇了扇,淡定地别过头,在容北书看不见的角度顿时抿紧嘴唇,悔不当初,心里也痛骂了自己几句。
这张嘴真的得上把锁了。
容北书虽然知道兄长是无心之言,却也抵不住心里莫名涌起一阵落寞。
他缓缓转头望向远处的墨玖安,发现她早已停在一排铁笼面前,一动不动。
容北书也停下了脚步,眉心微凝。
那些铁笼里关着的皆是这十日里抓获的猛兽,四只脚和脖子皆用铁链拴着,每一只身上都有大小不一的伤痕,还有被烙铁落下的皇家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