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将夜色凝冻,寂然如一块黝黑的寒玉。
回到容府后,容北书和容长洲简单打过招呼便回了自己房间。
容长洲自然是能看出弟弟的不对劲,可这一次他并没有过问。
容北书想了一路,回屋后轻轻一挥手,陆川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容北书走到书案面前,在软席上跪坐下来,盯着案上有特殊标记的小竹筒愣神。
看那标记就知道,这是北凉谍者送来的消息。
容北书并没有打开,因为墨玖安已经和他说了来龙去脉。
若是以往,容北书会因谍者暴露行踪而发怒,甚至有可能会把他们调回来,重新派其他人去完成任务。
但这一次情况特殊,墨玖安的人在北凉潜伏多年,与他们接头后对辟鸾阁在北凉站稳脚也有益处。
因此,容北书并没有执着于北凉的事。
再说,此刻他脑海里只够装一件事,那便是墨玖安所说的那些话。
她说,帝王之路容不得半分私情。
她说,他是她遇到的最大的难题,会影响她判断,左右她情绪。
她说,她因他难过,郁闷,愤怒...
墨玖安并没有明说,但是每一句都在表明着,对她而言,容北书的确不一样。
窗外夜色正浓,案上的烛光摇曳不定,投下柔和的光影。
容北书右手缓缓覆上自己心口,闭上双眼试图理清思绪。
他原本认为这份感情只存在于自己的幻想中,原本以为自己一厢情愿,这七个月的种种皆是他自作多情。
如今却被墨玖安的话击穿了内心所有的防备。
容北书心口的跳动愈发强烈,原本的怔懵渐渐化作了阵阵欣喜,脸上的表情也从茫然与困惑转变为微笑。
容北书缓缓睁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终于释放出了内心积压已久的沉闷,那双漆黑的眸里也闪过暖暖的光芒。
容北书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反复回忆每一个细节,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眼神,每一个字,每一处语调,他都在脑海中反复播放。
愈发确定她的心意,容北书便越是抑制不住心口涌出的欢悦。
最终,他笑得开怀。
容北书双手撑在案上微低下头,屋外偷看的陆川只能看清容北书肆意扬起的唇角,还有微微颤抖的肩膀。
即便在寒冷的冬天,容北书也习惯留一扇窗户开着。
陆川和暗影寒舟站在远处,躲在阴影里偷望容北书,被他这莫名其妙的笑容惊了好一会儿。
“阁主...心情这么好?”寒舟愣愣开口。
寒舟之所以这般疑惑,因为这段时间里容北书对下属的态度十分冷淡。
虽然平日里也没热烈到哪儿去,但是这一个月以来尤为明显,周身气压极低,表情却淡漠如水,但就是这样的反差恰恰令人更加不寒而栗,仿佛哪一瞬他就会突然逼近,一针送他们归西。
“啧,不应该啊...”陆川眉头紧锁,歪头思考道。
寒舟突然一巴掌拍在陆川后肩,昂头挺胸地摆出了一副凛然模样:“你什么意思,阁主开心不应该吗?”
陆川睁大了双眸,不敢置信地转头,一字一句地强调:“阁主听不见!”
寒舟却不敢苟同,踮起脚伸脖子探了探容北书,嘀咕道:“你怎么知道,万一听见了呢”
陆川望见寒舟一副胆小且谄媚的模样,嫌弃地白了他一眼。
“我当然也希望阁主开心,但是根据我目前所知道的消息...”,陆川顿了顿,忽而想明白了什么,激动道:“所以说,阁主与公主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也就只有公主能让阁主这般开心”
寒舟长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这段时间阁主太吓人了...”
话音刚落,随着一股微弱而尖锐的声音,正前方飞来银针,如闪电穿云。
在他们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蚊须针带着寒意从陆川耳畔呼啸而过,直直插入他们背后的墙上。
蚊须针并非是平日里医用银针,而是专门用来杀人的粗针,不过其直径也不会超过普通银针的三倍,针上涂有使人神经麻痹的药。
在蚊须针飞来的那一刹,陆川顿时绷紧身体,整个人陷入了短暂的呆滞中。
寒舟缓缓回头,望着那枚半个身子都插入砖墙的针愣了一瞬。
不过寒舟很快回过神,朝陆川落下一句“叫你呢”,随即头也不回地开溜。
陆川眨巴眨巴双眼,咽了口唾沫,出发前还不忘取下银针,贴心地擦了擦针头沾染的砖灰。
陆川进门前还很忐忑,但当望见容北书唇角似有似无地勾着,眼底也一片祥和,陆川暗自松了口气,面上挂上了恭顺的笑容,细步上前归还了银针。
在传唤陆川时,容北书就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可陆川跟了他多年,即便外人看不出,陆川也不可能感觉不到容北书此刻的情绪。
容北书也从陆川轻松的神态获知了自己没藏住,便干脆不装了,放任嘴角轻轻地翘起来。
“事情办的如何了?”
容北书的声音清冽动听,语气轻缓温和。
时隔两个月,陆川终于在容北书脸上见到了欢喜。
他定定地望着容北书,如释重负,心里也不免涌出阵阵欣慰。
阁主终于不难受了,真好。
阁主笑起来真好看,不该整日板着一张脸...
见陆川盯着自己发愣,容北书眉心微凝,两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陆川回过神,急忙回禀道:“谣言在三日前就已经散布出去了,也找了几个在民间颇有声望的说书先生编撰讲述”
陆川顿了顿,语气颇为不解:“不过阁主,哪有人自己传自己是天煞孤星的”
容北书轻挑眉心,垂下眼眸,不急不慢地敛起广袖为自己倒了杯茶。
“我一出生便丧父丧母,六岁克死奶娘,七岁差点害兄长溺水身亡,无数次出入凶案现场,整日与尸体打交道”
说着,容北书捏起陶瓷杯轻轻吹了吹滚烫的茶水,随即抿了一口。
“我这样的人,不是天煞孤星是什么?”
他放下茶杯缓缓抬眸,面上淡漠平静,语气更是听不出情绪起伏
陆川方才显现的喜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心疼。
“阁主...”
容北书唇角微扬,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垂下长睫藏住了眸里一闪而过的苦涩。
陆川不想揭容北书的伤疤,他也知道容北书不需要自己安慰。
陆川抿了抿唇,踌躇片晌后轻声开口:“制造谣言容易,但是袁钰毕竟是三朝太傅,心开目明,平日里也从不求神拜佛,怕是不信”
容北书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转动着茶杯,眉眼间渐渐浮上一层冷峻,语气透着一切尽在掌握的悠然:“凡是陛下亲下的意旨,都由钦天监负责算出良辰吉日,也包括我和袁婉清的八字,然而一旦沾上这些深奥又虚幻的东西,合与不合,还不是全由钦天监说了算”
陆川恍然大悟,眼神骤亮,“属下明白了”
容北书继续吩咐道:“八字不合还不够,给他们制造点意外,先不要伤及性命,让他们一家子连续倒霉即可”
一听可以捣乱整蛊,陆川抑制不住眸里的兴奋,狂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