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天气回暖后,今日气温骤降,天空灰蒙蒙一片。
刺骨寒风呼啸而过,容北书在来的路上吹了不少冷风,进殿的那一刻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吹去了他身上的冷气。
不同于几日前,此刻公主寝殿窗户紧闭,即便正值午时,殿内依旧点了许多烛火。
暖黄烛光将寝殿照的温馨明亮,墨玖安端坐在书案前,垂眸看着手里的宣纸,伴随着烛光的跳动,熠熠生辉的光线洒在她瓷肌如玉的面庞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
容北书照常弯腰作揖,墨玖安并没有抬眸,温声道了句“免礼”。
容北书的目光落在书案上,瞧见了一堆叠放的宣纸,每一个上面都密密麻麻记录了什么,墨玖安正全神贯注地阅览着。
容北书等了片晌,道:“若公主忙的话,我...”
“嗯?”,墨玖安这才抬头望去,眼底掠过几分疑惑,“在那儿杵着作甚,过来”
墨玖安的语调十分自然,没有一丝疏离气息,这叫容北书不由得恍惚。
自从那一晚误会解除,容北书一直想来见她,但苦于没有正当理由。
经过那一次交谈,容北书因确认她心意而欣喜雀跃,之后,他也认真思考过。
站在她的角度考虑她的顾虑,同时也有反思自己过去的倔强和赌气的行为。
想明白之后,再回想起被墨玖安强抢的那一晚,她当初的种种反应忽然变得合理了起来。
兄长说得对,他真的不该把大理寺的那一套用在公主身上。
好在公主主动说开了一切,不然以他的个性,也许真的会一直忍痛嘴硬。
兄长说,他这是单纯有病,较劲儿起来自己都虐。
容北书认同,且愿意改正。
在墨玖安出现之前,容北书从未想过自己竟还有这般别扭的一面。
毕竟过去,那些人根本就不值得容北书纠结,若威胁到自己的利益,直接动手除了便是。
所以以往,容北书根本就没有真正体会过内心的撕扯,亦或者怄气这类的情绪。
人生第一次体会,他就走偏了。
容北书本就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
他只是装作一副循规蹈矩,不争不抢的模样,实际上如容长洲所说,骨子里就是个桀骜不驯的人。
然而墨玖安在某些方面和容北书很相似。
她也是第一次应对陌生的情绪,也同样做出了一些错误的判断。
可墨玖安和容北书不同的是,自始至终她都能确定容北书的心意。
感情之中,有把握的那个人自然不会惧怕主动迈出第一步。
想通之后,墨玖安果断表明了心意,解释了自己的顾虑。
但她并没有选择逼迫容北书,也没着急让他回应,因为上一次的强迫没有得到好的结果。
走错过一次,聪明人就该选择不同的路径。
目前看来,墨玖安这一次应该是走对了。
墨玖安如此想着,抑制住唇角的微笑,淡淡地垂下长睫,继续忙手里的事。
即便只是须臾的对视,容北书也能察觉到,她眸里没有了以往隔绝人心的迷雾,望向他的目光澄亮且认真,十分自然地唤他过来,然后又垂眸继续翻阅。
容北书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亲切感,仿佛他们相处了很久很久,无需多言,无需任何客套话,话语间虽是命令他,却没有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许是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容北书的眉眼随之变得柔和,轻步走上前,在她对面的坐了下来。
墨玖安依旧忙于审阅,扬了扬下巴,指向一旁的砚台,“帮我研墨”
容北书看着她认真且专注的模样,眸里不禁掀起一层温柔涟漪。
他默了一瞬,唇角似有似无地勾起,随即垂下长睫,敛袖研墨。
二人面对面而坐,他研墨,她批注,殿内暖黄烛火舒展温暖的光芒,照耀着他们的侧颜,勾勒出优美的轮廓。
屋内静谧无声,一旦安静下来,耳边的每一个细微响声都会变得异常清晰。
包括纸张摩挲的“沙沙”声,红罗炭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更是眼前人微弱的气息,还有她偶尔的叹息。
容北书的视线先是落在那只白玉细嫩的手上,她轻柔地挥毫着手里的笔,笔尖如行云流水,舞动间流露出优雅和娴静。
容北书的目光缓缓上移,盛满了温柔与细致,仿佛要将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神态都刻进记忆深处。
墨玖安轻蹙峨眉,凝神聚思,长睫如蝶翼般轻微颤动,在下眼睑留下一片好看的阴影。
就这般静静地望着她,容北书感受到了与世隔绝的安逸与美好,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滞,只留下他们之间的默契与默然。
二人始终无话,却也丝毫不觉尴尬。
墨玖安忙了约半炷香,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缓缓抬头。
然而触及容北书那双深沉的眸子,墨玖安心脏一紧,仿似一股电流淌过。
墨玖安暗自压下心口涌出的那股异样,平静地问:“容少卿今日来,所为何事?”
容北书直勾勾地凝视着她,“公主上一次所说的,微臣仔细想过了”
容北书动听的嗓音低沉中又带着温柔音调,墨玖安莫名有些紧张,静待他继续说。
“今日来是想解释一下,微臣并非所表现的那般轻松洒脱,恰恰相反”
容北书心跳声如鼓点般响起,快速而有力,似乎要跳出胸膛。
他停顿几息,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稳定,“过去的八十九天里,微臣每分每刻都在挣扎,可无论如何努力,自始至终,从未放下”
容北书眉宇间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坦然地说出一切后,那些紧张的,赤诚的,期待的,羞赧的,尽数展现在他那双漆黑的眸里,然后,在摇曳的烛光下汇聚,仿若秋夜里漫天的繁星,璀璨夺目。
墨玖安望见了他面上的坚定与坦诚,叫她不禁为之动容。
隔着一张偌大的书案,墨玖安注视着他,即便她清楚容北书的心意,但是从他口中亲耳听到时,心里还是会涌起千层波澜。
墨玖安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回荡,再开口时嗓音略显沙哑:“我知道”
容北书眸里掠过一丝讶色,“公主...知道?”
墨玖安缓缓垂下目光结束了对视,“后来想明白了”
回避了他炙热的视线,墨玖安才平复好心绪,略显刻意地收拾起桌上的宣纸。
为了缓和这微妙的气氛,墨玖安故意拉长了语调,悠悠地说:“不过容少卿演的真好,面具戴得一个比一个厚”
说罢,墨玖安抬眸,仿似是发自内心地钦佩,放低音量一字一句道:“本宫,望尘莫及”
容北书当然知道她言语间的调侃意味,微微低下头,眉眼间透露出一丝窘色。
墨玖安望着他别扭又乖巧的模样,忍住唇角笑意,问:“本宫问你,若不是本宫和你说那些话,你是不是还会和本宫赌气?”
墨玖安的这个问题,容北书也问过自己。
容北书沉默了片刻,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容北书不知道自己到底能装多久,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大抵是放不下的。
兄长分析的很对,他嚣张了多年,最终栽在公主手里。
当出现一个与自己势均力敌的,甚至是更胜一筹者,容北书不得不承认在不断的抗拒过程中,他会忍不住好奇,动容,甚至惋惜。
兄长说他目空一切,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他人冷漠旁观。
所以他这样的人,也许只有比自己强的,才能吸引他的注意。
“臣有罪,请公主责罚”
墨玖安轻轻一笑,望向容北书的目光像一池柔静的湖水。
“本宫不会罚你,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墨玖安并非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毕竟她也花了一些时间才理清自己的情感,迈错了几步才找到合适的处理方式。
得饶人处且饶人,墨玖安没理由惩罚他。
墨玖安如此想着,起身走向美人榻。
容北书也跟着起身,目光紧随她。
墨玖安边走边道:“明日便是武娱演练,参与演练的队伍中,有一支是本宫训练的,所以我待会儿就要进宫做最后的安排,不留少卿,我们改日聊”
墨玖安自顾自地说完,忽而想起了什么:“对了”
墨玖安说罢,蓦地转身,未成想容北书从方才开始一直跟在她身后,她竟也未察觉。
容北书鬼使神差地跟在她身后,直愣愣地注视着她,由于墨玖安突然停下脚步,容北书一时间没回过神,堪堪刹住脚步,虽不至于撞倒,但距离也足够近,不足半步之隔。
墨玖安心跳漏了两拍,下意识往后退去,脚步轻微踉跄。
可还不等她站稳脚,倏尔腰身一紧,墨玖安被一只有力的臂膀勾住腰,她刚拉开的距离又被容北书填充了进去。
这一次,连半步的缝隙都没留给她。
墨玖安难得地睁大了双眼,睫毛扇了扇,惊讶地问:“你...干什么?”
容北书面上同样怔懵,仿佛此刻搂着她的不是他一般。
“我...怕公主跌倒”
他双颊微微泛起红潮,平日里深邃冷厉的双眸此刻却清澈如水,闪着真挚流光,甚至还带着几分无辜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