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元帝及时发声制止了墨玖安。
他的语气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而是透着一国之君惯有的沉着与冷静。
他出声的时间恰到好处,一声平静的呼唤,没有急切,没有怒火,更没有不得不停止战斗的失落,而是淡漠到了极致。
盛元帝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就能保住陈阔的命。
同样,他随便一个手势也能要了陈阔的命。
直到此刻,左右众人才意识到,他们一开始的重点就偏了。
他们致力于指责墨玖安残暴,目无法度,弹劾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四品重将大打出手。
可他们似乎忘了,问题的根本并不在于墨玖安,而是在她身后的这个大鄿天子身上。
起初,当他们肆意批判墨玖安参加武娱演练时,盛元帝始终沉默,墨玖安也格外镇定。
后来,墨玖安的队伍出现问题,陈阔落井下石,咄咄逼人,甚至厚颜无耻地赢了蒙梓岳,堂而皇之地拒绝当朝公主换人。
这导致众官员渐渐忘乎所以,自以为他们成功地让墨玖安难堪。
当时的他们还以为,墨玖安执意插手军事,最终拿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在众多世家子弟士族女眷面前丢人现眼。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墨玖安就毫无预料地夺枪攻击陈阔。
对于像魏怀谨,陆鼎岩,谭鑫权这样的文官而言,墨玖安能像武将那样挥舞银枪这件事的冲击力可不小。
一个时辰前,他们对墨玖安女子的身份大肆说教,大言不惭地教她女子本分。
一个时辰后,墨玖安在演武场上身姿纵横,长枪闪烁,带出一道道凌厉的杀气,逼的陈阔狼狈逃命。
之前他们说的有多欢,此刻他们的表情就有多难看。
墨玖安长枪挥舞间,疾风呼啸,势不可挡。
短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个曾经被他们质疑且排挤的女子,用自己的实力让陈阔跪地臣服。
见此一幕,那些个文官酸儒优雅的面具出现了一道裂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惊诧中保持沉默。
曾经,那些贵族女眷们因墨玖安不守女德而对她产生过鄙夷。
在她们看来女子该当文雅娴淑,安分守己。
她们这一生都在学如何当好一个的女儿,妻子,母亲,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她们的命都不由她们自己做主。
原本,她们接受了这一点。
当墨玖安当众提出女子也可以像男子一样驰骋沙场时,她们内心甚至生出了阵阵反感。
她们为何要考取功名?为何要从商赚钱?为何要从军拼命?
深宅闺苑有哪里不好呢?
本来没什么不好。
可当有人冲破枷锁,可以自由选择爱人,自由地骑马涉猎,像男子一样插手军事,指挥军队,甚而一杆银枪尽显不输男子的气势...
在亲眼见过这些之后,她们自以为的安逸生活也生出了一道裂缝。
在陈阔跪地的那一刻,墨玖安这一日所受的所有不公与偏见化作了回旋镖,正中观战席众人的眉心。
演武场上,那群士兵们的表情可不比观战席好多少。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秉持着这样一个心态,即便陈阔是自己的统领,那群士兵也躲得远远的。
每当陈阔被揍时,他们的心就会提到嗓子眼。
公主的枪法带来的每一记“铿锵”声,闪出的每一缕银光,不禁让他们像被雷击中一样,浑身上下结起鸡皮疙瘩。
然而墨玖安这边的黑甲军与对面的士兵是全然不同的心情。
墨玖安的球员在呆愣中也难以掩饰眸里流露出的崇拜,心中愈发澎湃激荡。
墨玖安听到盛元帝的呼唤便及时停止了攻势,却也没有第一时间收枪。
陈阔垂在两侧的手依旧微微颤抖。
枪头在离喉咙两寸之外,陈阔仰着头,艰难地掀起眼皮,目光顺着这杆银枪慢慢落在墨玖安身上。
只可惜,墨玖安并没能在陈阔脸上看到她所期待的懊悔与恐惧。
只有木然的沉默,浓眉之下甚至能探知到似有似无地怨恨与不服。
墨玖安眉目顿沉,森冷的杀气弥漫而出。
她握着枪杆的手渐渐收紧,枪头顺着她的动作缓缓转动。
陈阔更加仰长了脖子,死死盯着那模糊的身影,摆出了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样。
盛元帝既然开口制止,那就说明陈阔死不了。
有了这一层保障,陈阔原本的恐惧尽数化作了对墨玖安的愤懑,不仅丝毫没有反省和收敛,反而像是笃定墨玖安不敢杀他,慢慢板正了姿态,抬起一只脚站稳,原本的双膝跪地也变成了半跪。
陈阔的反应重新提起了众人的兴趣。
刚从怔愣中回过神的他们又一次屏息凝神,开始猜测这个无法无天的玖安公主到底会不会一枪刺破陈阔的喉咙。
那些事不关己的看客们自然希望场面越刺激越好。
然而谢氏袁氏以及何烨等一众武将,他们却期待陈阔能重新找回脸面。
陈阔也不负众望,试图挪动另一只脚借此彻底站起身。
只可惜,他低估了墨玖安的胆量。
在陈阔刚刚动弹之际,墨玖安枪尖一转,枪锋近乎贴着陈阔颈项猛然刺去。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何烨大惊,蓦地坐起。
为了查看陈阔有没有死,何烨双掌“砰!”地拍在案上,整个身体都往前倾斜,那厚实的肚子成功推倒了桌上的酒壶和酒盏。
瓷器碎裂的“哐当”声响彻整个演武场,让这诡异的静谧更加瘆人。
见墨玖安真的动手,不只是何烨,连盛元帝也骤然瞪大了眼,立即坐直身伸脖子了望。
演武场上的士兵们都吓的变了脸色。
墨玖安的黑甲军和对手士兵的心情在这一刻达到了出奇的一致。
墨玖安面色冷峻,居高临下地睨着陈阔。
陈阔一动不动,依旧是那副仰头不服的姿势,可那神色早已呆愣。
刺骨寒风呼啸而过,一缕断层的发丝飘浮而下,陈阔的脖颈有一丝血痕沁出。
墨玖安的枪甚至没有真的触及陈阔的肌肤,可因枪法之快,凝聚的无形力量如寒风般划出了一道细长的伤痕。
但凡再往左半寸,那么这一招可不只是擦破皮这么简单,颈动脉一旦割裂那便是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这一招是对陈阔的警醒,但还不是结束。
在陈阔惊魂未定之时,墨玖安慢慢将银枪举到陈阔头顶之上,倏尔,枪杆凌空而下,“砰!”的一声落在陈阔头顶。
就凭这杆枪自身的重量就足以让陈阔低下头去,可墨玖安刻意使了点劲儿,让这一记仿若有千斤重。
陈阔半屈的膝盖一软,顿时向前跌去,急忙伸出手撑在地上才防止没有用脸着地。
在偌大的演武场上,前后是乌泱两队球员,四周有围着站岗的黑甲军,东西南北观众满座,如此场面,现场依旧安静的只剩呜咽的寒风。
墨玖安一袭红衣耀眼夺目,手握银枪傲然屹立在一群黑黝黝的士兵中间,睨向陈阔的目光比这刺骨寒风还要令人胆颤。
陈阔已然四脚朝地,可这还远远不够。
墨玖安背脊挺拔,曼妙身段被她硬生生逼出了摄人的威严。
她面无表情地施加力道,仿佛要将陈阔按入土地之中。
在四面八方愕然的凝视中,陈阔被头顶无法抗拒的力量逼的彻底趴伏下去,额头触地,叩首臣服。
墨玖安眸色狠戾,厉声冷喝:“以后见本宫,跪着回话!”
她的这一声命令随着刺骨寒风流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再深深印刻在他们内心深处,总有一天,会变成一个不容打破的条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