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北书并没有发觉远处的两道视线。
此刻,他仔细观察着袁婉清的反应,试图捕捉一些破绽,甚至为此言语刺激她。
“袁婉清,你入不了容府,这个婚事是你挑起的,由你自己解决”
袁婉清还算沉得住气,保持着一副文雅端庄的模样,面上笑意未改。
她用眼神勾着容北书,不急不慢道:“容少卿就这么笃定婚事会黄?”
容北书薄唇玩味地勾了勾笑,多出了几分痞气。
“你最好期待婚事取消,不然,你我成亲之日便会是你的忌日”
“容少卿这是在威胁我吗?我死了,袁氏不会放过你的”
“不被外人察觉的死法有上百种,轻轻松松便能把谋杀改造成自然死亡”
容北书笑意顿消,冷冽的目光紧紧锁着袁婉清。
他边说边向她靠近了半步,周身散发着慑人的压迫感:“容某久居大理寺,破的就是这种案子,袁小姐想赌吗?”
终于,容北书在袁婉清眸里捕捉到了一丝波澜。
袁婉清唇角的笑弧僵住,静静地瞧着容北书,眼神复杂而凝重。
她眉眼间勾魂的妩媚已然消失殆尽,反而浮上了几分戒备和敌意,仿佛是在警告对方不要越界。
虽然袁婉清试图保持镇定,却无法完全掩饰心底的恐惧与不安。
想当初,墨翊要求袁婉清嫁给容北书时,袁婉清便知道容北书棘手,连三皇子都解决不掉的人定是有点本事在身。
可即便如此,袁婉清也信心满满,笃定自己定能将容北书拿下。
方才在演武场上,袁婉清只道容北书桀骜不驯。
然而此刻她才真的明白,容北书为何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傲慢无礼。
当一个人有足够的底气时,他的一言一行就会完全按照他的心情。
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松弛感,是一种无需考虑后果的肆意。
所以他才敢威胁三朝太傅袁钰,所以他才敢无视礼部侍郎陆鼎岩,所以他才敢回怼二品镇南将军何烨。
他甚至敢明目张胆地警醒在座的一众官员,逼他们相信他和玖安公主清清白白。
因为容北书不需要解释。
他也懒得解释。
他需要做的只是提醒文武百官管好自己的嘴,至于他们到底信与不信,容北书并不在乎。
大理寺破天下疑案,还大鄿一片天朗气清,刑部掌天下刑罚之政令,以赞上正万民,御史台则监察百官,激浊扬清,肃清朝纲。
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这三司的官员身上都带着一股正气。
但容北书作为大理寺少卿,他眼底深处藏着一股邪气。
只有在被人瞧不见的地方,他才会偷偷展露出来,犹如深渊里忽而亮出的一双眼睛,令人不寒而栗。
直到此刻,袁婉清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可怕之处。
作为一个刑狱官,容北书代表着律法铁条,公平正义,可他偏偏就不是墨守成规,守心克己的主。
恰恰相反,他自由散漫,甚至还有些目无法纪。
袁婉清相信容北书真的能悄无声息地把她杀了,不留下任何证据。
因为他有这样的能力,更有这样的胆量,还没有对刑狱官这个身份的顾忌。
容北书如愿以偿地在袁婉清脸上见到了畏怯。
他一侧唇角微勾,漫不经心地整了整广袖,腔调散漫:“袁小姐不必在容某身上浪费心神,你真实的嘴脸,容某已经看的很清楚了”
容北书越是表现的轻傲闲散,袁婉清在害怕之余就越觉得不服气。
她是袁氏嫡女,名门望族出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京城多少名门嫡子跪求与之联姻。
若不是三皇子要求,袁婉清怎么可能看得上容北书一介庶子?
容北书竟不知感恩,还有脸轻视她?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名声烂大街的跋扈公主能得到容北书的心?
而她使出浑身邪术,放下袁氏嫡女的身段勾引,到头来却被容北书言语羞辱?
袁婉清文雅的面具撕开了一条裂缝,娇软的嗓音也完全失去了克制,近乎质问道:“那公主呢?她那张面具下又是什么样一副嘴脸,你看清了吗!?”
容北书拂袖的动作一顿,没有抬眸。
朔月冬日,冷风横扫。
新年的雪虽迟但到,经过几天的阴沉,今日终于迎来了雪花漫卷。
银白的羽毛轻盈地飘落下来,容北书抬头望向天空,轻轻伸出手,雪花落在他纤长的指尖,融化过后,留下一片微凉的触感。
容北书的手指宛若雕刻出来的艺术品,皓白温润的皮肤散发着淡淡的光泽,指间的线条清晰流畅,勾勒出优雅的弧度。
他的目光随着飘落的雪花游移。
袁婉清则直直瞅着他,却也瞧不出明显的情绪起伏。
容北书的面色淡漠如水,平静地毫无波澜,可恰恰因此,袁婉清内心不由得开始打鼓。
方才她那般冲撞,容北书却不发怒,反而忙着观赏雪花?
容北书的反应在袁婉清眼里更像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威慑。
袁婉清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静观其变。
“袁小姐觉得大理寺是什么地方?”
容北书微仰着头,望着雪花飘然而下。
他伸出手接住了一个六角形的“花瓣”,然后轻捻指腹,细细感受那股清凉的湿润。
“代表着真相?正义?”,容北书语调平淡,慢悠悠地说:“只可惜,那是人们以为的样子,被粉饰过后的大理寺,理想中的大理寺”
容北书刻意停顿一息,缓缓转眸回视袁婉清。
袁婉清这才看清了容北书眼底的情绪。
那是一种极致的冷漠,幽深的双眸仿佛藏着无尽的黑暗,被他这般瞧着,袁婉清只觉有阵刺骨的冷意从脚底一直蹿到心底。
“然而真正的大理寺是在外人瞧不见的牢狱之内,一个代表正义的地方,里面却藏着各式各样的刑具,挖心的,剥皮的,烤人的”
说及此,容北书刻意放低了音量,轻飘飘道:“大理寺牢狱内的惨叫声,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
袁婉清双手合握在腹前,维持着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可袖子下的双手已然攥的发白,不禁微微战栗。
不知为何,袁婉清无法转走目光。
仿佛被容北书那双眼睛锁住,她不仅挪不开步,还无法回避视线。
容北书换了一副感慨的语气,语速悠悠的:“严刑拷打这四个字,远比它本身的含义丰富的多,若想让凶神恶煞的罪犯说出真相,冰冷的刑具可远远不够,还要养一些活的玩意儿,比如蛇”
容北书慢慢弯下腰平视袁婉清,声音放的很轻:“你若再敢提她,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大理寺养的蛇不吃老鼠偏爱人舌,尤其是刚割下来,冒着热气的”
容北书平淡的面色终于显现了一丝变化,他薄唇一点一点地勾起笑弧,眼底却闪过一缕骇人的兴奋。
严寒冬日,袁婉清只觉身体冒冷汗。
仿若一尊雕塑定刻在那里,袁婉清一动不动,即便面色苍白无血,却也没能移开步伐躲避容北书。
容北书直起身拉开距离,方才显现的那一丝邪笑尽数化作了阵阵嫌恶,声音冷若冰霜:“你也配和她比”
说完,容北书冷哼一声,在袁婉清怔愣的目光下转身就走,可走出几步后又忽而停住脚步。
“帮我传个话”,容北书的声音恢复了原本的冷傲:“告诉你背后的人,让他务必躲好了,若这么快就被我揪出来,多无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