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梦脸色变得苍白如雪,脑子一片混乱。
她明明谨遵那个贵人的指导,拦了容北书的马车,甚至说出了账本的事。
按那个贵人所说,容北书应该是个刚正不阿的青天大老爷才对,该帮她讨回公道才对。
可眼下,许梦不仅感觉不到丝毫安全感,甚至隐隐觉得四周充斥着危险。
许梦下意识地抿紧唇瓣,眸里充满着恐惧。
“不说?那我换个问题,账本在哪儿?”
容北书继续审问。
许梦依旧沉默。
容北书倒也不恼,那双眼睛带着洞察秋毫的犀利,一瞬不瞬地观察着许梦的反应。
“指示你的那个人没让你把账本交给我吗?还是说,账本在他身上?”
许梦急忙低下了头,回避容北书的视线。
“我又猜中了”,容北书轻轻一笑,“你不告诉我,是因为你怕他?现在你的命都在我手里,你居然怕他?他比我还吓人吗?”
许梦下意识地反驳:“他很和蔼”
那个人是许梦的救命恩人,所以她才会脱口而出替恩人解释,许梦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后悔不已。
“和蔼?”
容北书双眸微眯,脑海中快速罗列可能之人。
他起身,边思考边来回走。
“明知你有问题,可我还是把你带回了大理寺,你可知为什么?”
许梦颤抖着抬头,摇了摇头。
容北书平静道:“我是在告诉你背后的那个人,这个局,我接了”
许梦仿佛看到了希望,激动开口:“大人愿意帮我?”
容北书脚步顿停,睨向许梦:“我为什么要帮你?有冤屈你就去京兆府击鼓鸣冤”
许梦期待的面色僵住,“大人刚刚还说愿意入局”
容北书勾唇一笑,“谁说我愿意入局?我不把你带回来,怎么引出你背后之人?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你手里有账本,所有人都以为大理寺接了这个案子,那么很显然,与水云间有关的所有官员都视我为眼中钉,包括水云间隐藏的大东家”
容北书走回书案,撩袍席坐,漫不经心地整了整广袖。
“你背后之人也会因此笃定我入了局,账本还在他那儿呢,只有让他以为我入了局,他才会把账本给我送过来”
许梦愈发觉得这个大理寺少卿鬼魅难懂,令人无法猜透。
“大人用自己的命做赌注?”
许梦声线微颤,难以置信道。
容北书动作一顿,缓缓抬眸,“你背后之人为何偏偏选择我来当这个冤大头?因为我很难死”
“但大人已经入了局,只能往下走,就像大人说的,现在所有人都笃定大人有水云间的账本,那么水云间背后的势力定不会放过大人的!大人最好的选择就是合作”
许梦竭尽所能地想刺激容北书,可容北书依旧是一副散漫悠闲的模样。
“还是她厉害啊”,容北书感慨道:“一开始就能捏住我命门,可惜,不是人人都像她那样”
许梦没听懂容北书的话,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在容北书眼底望见了一缕温柔流光。
可那一丝异样在转瞬即逝间消失不见,容北书那双眼睛重新浮上阵阵戾气。
“我从不受别人威胁,想让我配合?那也得看看你背后之人有没有这么大的脸面,值得我入局”
“你就不想知道水云间背后是谁吗!?”许梦做最后的挣扎。
容北书一声冷呵,慢悠悠道:“随便猜猜就能锁定范围,朝中就那么几个人,还能是谁?而且那些人现在还不能动,我家里管的严,没有她的命令我可不敢私自出手,即便未来需要动手,那我自己一人足以,完全不需要利用画舫造势”
在挡容北书的马车之前,许梦满心期盼,下定决心以命鸣冤。
为了揭露水云间的恶行,为了替那些枉死的姐妹讨回公道,为了被活活折磨致死的弟弟复仇,许梦都已经准备好把自己的命献出去。
可是此刻,她却迷茫了。
甚至,她愤怒了。
“大人身为大理寺少卿,当持正义之剑,扞卫律法尊严,还弱者公道,可如今大人坐视不管,罔顾律法,默许恶人横行霸道欺辱百姓,大人还配坐这个位置吗!”
“大胆!”陆川怒而拔刀。
容北书却颇感有趣,抬手制止了陆川。
“你说的很对,若你只是鸣冤,若你真的只是个蒙冤受屈的弱者,那我还真有可能会帮你”
容北书向前倾了倾身,语气毫不客气,嘲讽的意味十足:“但是你目的不纯啊,你和你背后之人想算计我,你想利用我复仇,你背后之人想让我做他的刀,帮他揪出水云间背后的势力,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这么做对我有何好处?”
许梦被容北书怼的说不出话。
“既然你只是个传话的,那我就等你身后的那个人出现,在我亲眼看到账本之前,你就在大理寺狱待一段时间吧”
容北书不耐烦地转走目光,挥了挥手,许梦便被陆川拖了下去。
最近容北书连续被人下套。
前有袁钰请赐婚,试图把他和袁氏捆绑。
而袁婉清背后另有其人,对容北书另有所图。
现在又天降水云间画舫的账本,逼他入局查案,给别人当枪使。
现在看来,当初容北书选择藏锋敛锷是十分明智的。
一旦被这群人发现可用之处,那么接下来就是铺天盖地的陷阱和圈套,逼你站队。
可惜,他们都选错了人。
同时,他们也使错了计谋。
不是人人都能像墨玖安那样,上来就用容长洲威胁。
墨玖安有自己的优势,那便是她公主的身份。
她背后是大鄿皇帝,也就只有她才真的能说到做到,真的能让容长洲碌碌无为,一身才华无处施展。
也只有她才能让容北书一步一步沉沦,最后甘愿俯首称臣。
想及此,容北书不自觉地勾起了笑,眉眼间虽有几分无奈,可那也是幸福的无奈。
接下来,容北书不只要应对水云间画舫的事,同时还要找出袁婉清背后的势力。
入夜后,容北书前往辟鸾阁在京城的据点,等陆川把袁婉清的婢女带过来。
正值子时,整个京城陷入了沉睡,外面白雪皑皑,一片银装素裹。
容北书站在窗前凝望着夜空,玄月高悬,洒下清冷的光辉,雪地也因月光闪耀着微弱的光芒。
容北书就那般等了许久,陆川才把袁婉清的婢女红云带过来。
红云把自己裹的很严实,脸蛋都没露,隐秘措施做的很到位。
她忐忑不安,心中有好奇和期待,也有面对未知的恐惧。
当她颤巍巍地走进屋时,只瞧见了一个修长的背影。
他一身玄色丝绸广袖长袍,同色绦带束腰,乳白月光洒在他身上,让那一身绸缎更显昂贵。
他的这一身玄衣更像是居家穿的常服,一点也不厚重,慵懒随性却也能完美展现出他优越的身型,宽肩窄腰长腿,颀长的身躯站的笔直端正,气度逼人。
第一眼,红云只是惊叹,不由自主地对他生出敬畏之心。
而第二眼她却忍不住想,他不冷吗?
红云好奇此人该长了什么样一张脸,才配得上如此气韵。
然而对方转身之后,红云见到的只有一张慑人的黑色面具。
容北书戴上了辟鸾阁阁主的面具,通体黑色,做工精致,边缘镶嵌着一圈细密的花纹,这些花纹如同蛇一般蜿蜒曲折,给面具增添了一份神秘的气息。
面具的眼部是两个空洞,容北书向前走了几步,红云这才透过这两个空洞看到了对方幽深的眼眸。
他的眼神冷漠而犀利,仿佛能够洞察一切。
红云下意识地垂下眼睑,躲避他的视线。
容北书负手站在五步之外,不急不慢地观察红云。
屋内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寂,红云实在忍不住,扑通一跪,磕头求救。
“奴婢求大人救出我父母,为此,奴婢做什么都愿意”
红云说着,也禁不住哭了出来。
一旁的陆川却一脸错愕。
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谁都求阁主救她们?
阁主何时变成锄强扶弱的大善人了?
陆川仔仔细细地上下扫视容北书,观察他到底变了没变。
派出去接近红云的暗影仅用十天时间便把她成功策反。
暗影原本该使用美男计诱惑,但是了解过后,他最终选择诱之以利。
红云的父母被袁婉清拿来威胁红云,因为袁婉清每次幽会三皇子墨翊时,都需要有人在外面把风。
袁婉清信不过红云,以防万一,便用红云的亲人控制她。
因为担心红云会把自己的奸情透露出去,所以袁婉清还限制了红云见父母。
袁婉清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拿捏红云,所以平日里对红云不是打就是骂,红云已经对袁婉清怨气颇深。
所以那个暗影才能在十日之内离间成功,并把她带出来见阁主。
红云十分虔诚地趴伏在地,乞求容北书能帮她救出父母。
“我可以帮你救出你父母”
容北书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冰冷而低沉,带着些许沉闷的回音。
这个面具是经过特殊处理的,会改变容北书原本的音色,让人无法听声音辨别身份。
红云感激涕零,不断磕头谢恩。
“不过有条件”
容北书淡淡地打断了她。
红云停下动作,缓缓抬头,脸颊带着明显的泪渍。
“关于袁婉清,把你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我”
“若我告诉大人,她就会杀了我父母”
红云牙缝里哆哆嗦嗦地挤出了这一句。
“这是一场交易而不是施舍,我们各取所需,我想知道袁婉清背后到底是谁,你想让我救你父母”
容北书说着,向她步步逼近,“一份答案换你父母的命”
红云卷缩在地,三步之外是容北书颀长的身躯。
即便他什么都没做,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也足以让红云被这无形的压迫感逼的喘不过气。
红云努力克制颤抖的身体,快速权衡利弊。
片刻后她才道:“我...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所以真有那么一个人”
红云点了点头,“小姐的卧房有暗道,暗道尽头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当所有人入睡之后,小姐会偷偷起来入暗道,我会留在外面把风,小姐通常一个时辰左右才会上来,我猜...我猜...”
红云的音量越来越轻,双颊一红,害羞地埋下了头。
容北书嗤笑出声:“你猜对方是个男人”
红云忍着羞耻点了点头。
“你没见过那个人?”容北书问。
“没有,小姐从不让我入暗道”
“他们一般多久见一次?”
“时间不定,有时候隔三岔五,最长的一次是半个月都没见过,小姐还因此发过脾气”
容北书暗自思量,转身走回书案,“武娱演练第一日晚上,他们见了吗?”
“大人怎么知道?”
因为那一天,容北书故意激了一下,让袁婉清告诉背后之人躲好了。
容北书坐了下来,“好,现在可以做交易了”
红云眸光顿亮:“大人何时能救出我父母?”
“当你查出袁婉清情郎的身份时”
红云怔了片晌。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大人了”
“一开始我就说了,我要的是对方的身份,若你想救你父母,就用这份答案换”
红云斟酌了几息,反问:“我如何确定大人能救出我父母”
容北书被她逗笑了,“我能悄无声息地把你从袁府带出来,不足以让你信服吗?”
红云面上带着几分狐疑,摇了摇头。
容北书倒也不恼,慢条斯理道:“好,那我们换个方式,你要帮我查出和袁婉清私会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并且成功把消息传递出来,否则,我会杀了你父母”
容北书低沉的声音传入红云耳中,却像一道惊雷炸响,把红云的理智炸的七零八落。
红云像是被定在那里,表情空茫茫。
一旁的陆川却不露痕迹地舒了口气。
还好,阁主还是那个吓人的阁主。
屋里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容北书给足了红云反应的时间。
渐渐地,红云的脸色变得复杂而狰狞,有恐惧,有愤怒,也有几分强装镇定的意味。
容北书轻轻一笑,“你又不信?”
红云咽了咽唾沫,颤抖的声线暴露了她此刻的慌张:“我父母时刻被人看着,虽然没有自由,可性命无忧”
红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逃离虎口,却没想到被骗进了狼窝。
红云觉得,如果她选择继续顺从袁婉清,那么她父母起码还能活着。
但是眼前这个人神秘莫测,威胁的话说的那般平淡无波,着实瘆人。
红云本能地想要逃避。
“该怎么让你信服呢...”
容北书叹了口气,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摆出了一副愁苦的姿态。
“哦,对”,容北书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道:“袁钰的毒是我下的”
红云的眼睛瞪如铜铃,一个接一个的信息轰炸她的大脑,让她震惊地合不上嘴。
“太医说了...太傅年事已高,没...没说中毒”,红云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你如何证明...是你下的毒...”
若不是只有红云才能查出袁婉清的情郎,容北书真不会浪费时间让她相信。
容北书这次是真的叹气,冷声道:“为了退婚”
退...退婚?
红云脸色煞白,一动不动地盯着正前方那张黑色的面具。
容北书缓缓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面具的边缘。
随着面具一点一点的离开他的脸,一张俊美的脸庞逐渐展现在红云面前。
容北书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然而就是这副悠然的表情落在红云眼里,无端多出了几分威慑力。
红云当然认得容北书。
武娱演练那几日红云跟着袁婉清出席,见过不少达官显贵,当然也包括这位准姑爷。
“等两日后陛下解除婚约,袁钰就会恢复,我既然能给当朝太傅下毒且不被太医察觉,那我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你父母”
容北书温和又平静地说:“你说,如果袁婉清发现控制你的把柄没了,那她会不会还留着你的命?”
红云顿时向后瘫坐下去,两眼空洞无神,愣了好一会儿。
容北书却已经没有耐心等她,瞥了眼陆川,陆川会意,从里屋端出了一个木盘,停在红云面前。
红云迟钝地抬头,在盘子中间瞧见了一颗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铁球,铁球旁边还放着一张小指大小的纸,还有一根很细的黑色异物。
红云脑子很懵,见到这些东西更是云里雾里的。
直到陆川在她面前示演了一遍使用方法,红云才明白其用途。
容北书悠悠开口:“你见到那个人后,第一时间便把他的名字写下来藏进这颗铁球内,然后吞了”
“为...为何?”
容北书起身走到她面前,拿起那颗铁球仔细瞧了瞧,再蹲下来递给她,笑得十分和蔼。
“因为只有这样,即使你被灭了口,我依旧能知道答案啊”
红云心胆俱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一时间无法呼吸。
容北书安慰道:“放心,我会给你缝的漂亮一点,保你全尸”
容北书没再管失了魂的红云,自顾自起身,慢步走向里屋。
“若你想救你父母,你便只能是配合我,配合了,你也许会死,但是你父母一定会安然无恙”
容北书的身影消失在里屋门口,可红云依旧能听见那道令她胆颤的声音:“不配合,你们都会死,即使不被我杀,也会被袁婉清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