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玖安出门太急,没来得及换上华衣。
此刻她身上穿的是居家常服,素雅简约,浅蓝色的衣裙搭配纯白色狐毛披风,虽然不奢华,却也格外清新动人。
墨玖安甚至没来得及梳妆,她的发髻简单地挽起,几缕发丝垂落在脸庞,增添了几分柔美。
等盛元帝和德栩走后,墨玖安一刻也不耽误,径直走向内场。
可毫无意外地,她也被那两个守卫挡住了去路。
两个守卫上下扫视墨玖安,似乎是在衡量她有没有资格入场。
按道理,内场是不允许生客进入的。
不过若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想必里面的大人物们也会欢喜。
“放肆!眼睛不想要了!”
沐辞上前呵斥。
那两个守卫下意识地低头回避,可两息过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被一个婆娘唬住了。
他们顿时火冒三丈,刚想朝沐辞怒喝赢回颜面,不料被身后的动静打断了势头。
不同于之前的绝望哭泣和求饶,这一次却是一声痛到极致的惨叫。
里面看戏的众人也随之发出了一阵“嘶——”的声音,仿佛自己也感受到了那种难以言喻的疼痛。
其中有一部分人不忍再看,转过头回避视线,表情也不自觉地轻微扭曲,有的人甚至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下身。
墨玖安顿感不妙,“蒙梓岳!”
蒙梓岳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下一瞬,那两个守卫就被踢飞了出去,径直砸向了赌桌。
内场的贵客们都还沉浸在触目惊心的画面里,只听“砰”的两声巨响,赌桌瞬间碎裂成数块,木屑四溅。
贵客们登时噤了声,纷纷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貌美的女子疾步向他们走来,她身后还跟着一男两女。
男子面容俊俏,身形颀长,身穿一身黑色劲衣搭配同色披风,他身旁是一个气质清冷的美人,手握长剑,边走边环顾左右,眼神里满是戒备和警告。
最后面还有一个豆蔻少女蹦蹦跳跳地,小小的身躯霸气外露。
可真正让众人心生畏怯的,是最前头的墨玖安。
她身姿挺拔,虽穿着素雅,可步伐坚定有力,那双眼睛更是犀利无比,浑身上下散发着居高位者天然的强势与冷峻。
赌头和打手都不认识玖安公主,见有人砸场子,赌头立即迎面而上,指着墨玖安怒吼:“敢砸我场子!活腻歪了!?来人!”
赌头刚吆喝,他身后突然传来一股猛力,狠狠踹在他屁股上。
“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公主是你能指的!”
赌头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前扑去,狼狈地摔倒在地。
踹赌头的男子也是一个士族子弟,他刚好认得公主。
为了给公主留下一个好印象,他霸气踹人,摆出了一副英雄救美的架势。
“见过公主,在下...”
他刚想自报家门邀功,墨玖安理都没理,径直掠过了他。
公主二字一出,豪华的内场近百人该跪的跪,该弯腰的弯腰,方才杂乱无章的局面霎时间变得十分整齐和谐。
众人默契地退至两边让出了宽阔的道路。
而道路的终点就是工部尚书的次子冯业,还有那个躺在血泊里,早已失去意识的小厮。
那个小厮不只是被净身那么简单。
仿若一只牲畜被四仰八叉地摊在地上,身上各处都有大大小小的刀痕和剜痕。
很显然,净身只是游戏最后的高潮,在这之前,那个小厮还经历过一系列的前奏。
见到血肉模糊的场面,墨玖安眉头紧皱,禁不住侧过头,痛惜地闭上了眼。
冯业赶忙上前挡在墨玖安面前,谄媚道:“公主别看,别脏了眼睛”
沐辞也早已捂住悦焉的眼睛,冯业笑了笑,“对,小姑娘也别看,哈哈哈哈”
冯业的语气温柔有礼,落在墨玖安耳朵里却十分刺耳。
墨玖安抬头看向冯业,目光如炬,眸里闪烁着阵阵杀气。
“公主瞪着我作甚?”
冯业好似还没感觉到危险即将来临。
或许,他感觉到了墨玖安的愤恨,可他并不在乎。
“你做的?”
墨玖安的声音淬了冰般,冷的让人胆颤。
冯业轻轻一笑,骄傲道:“公主有所不知,在下从小就对人体很感兴趣,好学不倦,我看在场的众人都不了解,便给他们演示了一遍各个脏器的位置,给他们开开眼”
听到他漫不经心地说出这般惨无人道的话,墨玖安广袖下的五指慢慢地蜷缩起来,骨头间发出轻微的响声。
现场很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墨玖安和冯业身上。
甚至外场的普通赌客都听到了内场的动静,纷纷聚集到内场入口处,伸着脖子窥探。
他们不知道里面那个女子是谁,不过能让内场的众多贵客一致弓腰行礼,那必然来头不小,不是他们这些平民能得罪得起的。
赌坊内场里,墨玖安的目光死死锁着冯业,眼底闪过动人心魄的戾气。
好学?开眼?
那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熊熊怒火一路蔓延至墨玖安胸口,烧的她心脏阵阵刺疼。
墨玖安缓缓转身,扫视在场的众人。
不知何时,方才还弯腰作揖的贵客们早已经直起身,静静地瞧着墨玖安。
他们脸上除了对公主的几分恭敬之外,看不到丝毫反思和愧疚,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在这奢华宽阔的赌坊内,站着的所有人都那么地平静悠闲,一身高昂的绸缎,身上的配饰镶金嵌玉,皮肤干净白皙。
其中有些人膘肥体壮,有些人姿态端庄,气质非凡,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从小锦衣玉食。
可他们看似人模人样,实际上却是一个个灭绝人性的魔鬼。
墨玖安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群小厮和女子身上。
而他们跪的那般虔诚。
仿佛真的是在给天上的神明磕头,蜷缩着颤抖的身躯,尽力放轻呼吸。
因为在他们眼里,今日赌场来了一个比这些贵客还要尊贵的人。
这些有权有势的富家子弟都能随意凌辱他们,更何况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呢?
通过姑娘们的穿着,墨玖安能猜到她们的作用。
而透过轻薄的纱裙,墨玖安能看到她们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
那些小厮也有好几个鼻青脸肿,很显然,他们都是这群权贵子弟玩乐的工具。
墨玖安也能感受到这些奴仆对她的恐惧。
但是这样的敬畏,她却没能在那些贵客脸上看到。
“哎,你干什么?”
墨玖安悲愤的情绪被冯业的声音拉了回来。
她转身看去,原来是蒙梓岳把自己的披风盖在那个小厮身上,蹲在他身侧探他的鼻息和脉搏。
蒙梓岳朝墨玖安点了点头,示意小厮还活着。
墨玖安松了口气。
蒙梓岳把人打横抱起,刚走出一步,冯业展开手臂挡住,“我问你干什么!?”
话音刚落,冯业的后腰倏尔感受到一股猛力,在他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前,他就已经被墨玖安踹出去好远,迎面摔在了地上。
现场众人睁大了眼,依旧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蒙梓岳则带着小厮离开了。
冯业趴在地上,意识渐渐清晰,在几息的静默后,他顿时怒了。
冯业急忙起身,都顾不得弹开身上的尘土,走到墨玖安面前质问:“他是我的奴隶,他是死是活和公主没关系吧?”
“公主!公主!”
就在这时,正南方传来悦焉的声音。
墨玖安没理冯业,冷冷转走目光,只见悦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还攥着几个黄色的符纸。
“公主,院子里好几个姐姐都被割了喉,额头上都贴了这个...”
悦焉十分恐慌,她最害怕这种玄乎的东西,把符纸交给墨玖安后,她便躲到了沐辞身后。
墨玖安拿着符纸的手微微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压制疯狂的怒火:“谁的?”
墨玖安不想冤枉人,虽然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无辜,可一码归一码,一件一件地来。
墨玖安查探了一圈,通过众人的视线,最终锁定了冯业。
“你的?”
墨玖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一句。
她的眸里染上骇人的阴鸷,浑身杀气四溢。
触及这样的眼神,冯业本能一哆嗦,心里有些发怵。
可现场这么多人看着,冯业即便心生恐惧也强装镇定,甚至还做出了一副理直气壮的姿态。
“是,我找大师做的符纸”
“所以她们也是你杀的”
冯业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道:“不过几个贱奴,不值几个钱的”
墨玖安终是爆发了,“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你拿我大鄿律法是摆设吗!?”
她心中的怒火像火山一样喷涌而出,在这安静的赌坊里回响。
四周众人霎时间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威慑。
他们看戏的心态默默转变,都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观察局势。
冯业怔了片刻,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阵阵失笑。
众人皆感诧异,像看疯子一样看着自顾自发笑的冯业。
“大鄿律,奴婢贱人,律比畜产,若奴仆有罪,主人擅杀之而后报官府”,冯业刻意放低了音量,朝墨玖安一字一句道:“这些贱奴都有罪,贴这个符纸也是为了给她们赎罪的”
此话一出,现场众人才恍然大悟,冯业那般嚣张原来早就想好了借口。
冯业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墨玖安,看着她那双森冷的眼睛里渐渐浮上几分愕然。
冯业笑得更加肆意,那表情仿佛是在笑墨玖安单纯可爱。
“他们的卖身契在我这里,那他们的命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公主不信问问他们?”
冯业转而走到那群奴隶面前,大手一挥,昂首命令道:“来!和公主殿下说说,你们的命是自己吗?”
他们依旧蜷缩着身躯,墨玖安只能看到一个个头左右摇晃。
冯业颇感满意,回到墨玖安面前,指着身后的一片,“公主看,他们都知道自己不算人”
墨玖安的掌心传来轻微的刺痛,因长期攥着拳头,指关节都失血发白。
冯业垂眸整了整广袖,语速悠悠:“公主大可把我告到府衙,看看公主所说的律法到底能不能将我治罪,即便是我故意杀的,也不过是杖责而已”
冯业顿了顿,抬头看向墨玖安,咧嘴一笑:“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哦,对,刚刚那个小厮也有罪,罪大恶极,罪不可恕,死有余辜”
墨玖安下颌紧绷,咬牙切齿地盯着冯业,满心愤懑一直燃到她眼里,仿佛想把冯业活活撕碎。
在场的贵客们彼此眼神交流,还有好几个受益匪浅地点了点头。
冯业说的对,主人杀死奴仆后,主人确实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
本来就是花钱买来的,奴婢贱人,律比畜产,所以他们根本没做错什么。
公主愤怒又能怎样呢?
律法都拿他们没有办法,公主受圣宠又如何呢?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名门之后?高官之子?小小府衙敢给他们治罪?
人家冯业的父亲是堂堂三品尚书,即便公主真的把冯业带到府衙又能如何?还不是会被无罪释放?
方才他们一时间被公主的威势唬住了,还好冯业提醒。
妇人之仁,由她发发脾气就够了。
众人对墨玖安产生的那几分忌惮消失殆尽,开始挺直了腰,好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
见到这样的场景,不知为何,墨玖安却低笑出声。
她笑着,像是悲愤与自嘲,像是痛苦又无奈。
又像是,她在对这荒唐的世道感到悲哀。
而周围的权贵子弟如何能读得出墨玖安的感受。
即使读得出,他们能理解吗?
当然不能。
若他们能理解,就不会觉得人命如草菅了。
他们只会觉得公主莫名其妙,得了失心疯。
墨玖安微低下头,苦涩地摇了摇头。
众人正疑惑着,可突然间,墨玖安的笑容戛然而止。
她缓缓抬头,嘴角还勾着方才的弧度,可那双眼睛好似深渊,隐隐有道诡异的光芒闪过。
“律法没用是吗?”
墨玖安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好”
见墨玖安轻轻点头,冯业和一众贵客以为她接受了现实。
正当他们静待墨玖安离开之际,忽而“唰!”的一声,她毫无预兆地拔出了沐辞的佩剑。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剑鸣,墨玖安挥剑而出,动作迅疾如电。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剑光闪过,紧接着,他们就听到了冯业凄厉的惨叫,如杀猪般响彻整个赌场。
冯业痛苦倒地,双手捂住裤裆,鲜血汩汩流出,瞬间染红了他华贵的绸缎。
周围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怔了片刻,呆立不动。
他们惊恐地看着墨玖安,又看了看地上痛的满脸狰狞的冯业,一时间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当朝三品官员的嫡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玖安公主一刀切成了太监?
这...该如何收场?
玖安公主就这般肆无忌惮?
就不怕被御史台参奏?就不怕工部尚书找陛下做主?不怕被刑部追责?
冯业杀几个奴仆不会被府衙追责,可公主当众重伤朝臣之子可是重罪!
公主暴虐成性,为所欲为,想当初武娱演练时对四品校尉大打出手,招招逼命。
现如今又对冯业行如此残暴之举......
周围的所有人都暗暗猜测,这一次,满朝官员不可能再放过玖安公主了。
即便陛下再怎么宠爱玖安公主,明日早朝,玖安公主怕是躲不过惩罚了。
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墨玖安,想看看她一时冲动之后有没有面露愁容。
可他们见到的却是冷漠至极的面容。
墨玖安居高临下地睨着冯业,面上无喜无悲,眼神淡漠的仿佛不是在看一个活物。
她广袖一挥,甚至没有看身后的沐辞,那把剑也精准地归于剑鞘。
……
等赌场大老板听到消息,连滚带爬地跑下二楼时,见到的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偌大的赌场内,所有人安安静静地站着。
他们正对面,墨玖安神态悠闲地坐在红木椅上,闭着双眼,坐姿慵懒随意。
而离她一丈之外,是扭曲挣扎的冯业。
仿佛无数把利刃在他的灵魂深处搅动,冯业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凄惨的哀嚎,哭声凄厉而尖锐。
但是现场的众人之中居然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任由冯业瘆人的惨叫声响彻整个赌场。
赌场老板颤颤巍巍地上前查看,望见那血淋淋的地方,他双腿一软,差点没吓得晕过去。
他缓缓转眸看向墨玖安,竟见她面色那般自在悠然。
在冯业的鬼哭狼嚎中,墨玖安轻轻晃动着脑袋,与之遥相呼应。
她的手肘撑着扶手,小臂举起,食指和中指夹着黄色的符纸,被赌场内响起的“音符”牵引着,符纸如蝴蝶般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