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东摩族飞来了外面的鸟儿,在这里的树间做窝鸣叫。
五感敏锐的伊仙臣听到刍狗屋子里的声响,她穿戴衣服,用水清洗脸庞和手,接着去厨房做饭,去蜂箱取玄丹花蜜。
伊仙臣怕她被蜂针蜇伤,可是看到飞动的毛团金熊蜂在她身旁很温顺,刍狗抬手捏了捏它们变胖的身体,掰下一块蜂蜡尝了尝,放回蜂巢。
她走后,伊仙臣过去取下一块蜂蜡,学她的样子尝一口。
山嵋笑:“伊叔,这是东摩族的特产灵水,族长酿的特别好喝。”
伊仙臣接过花蜜,入口清润的甘甜与灵气,变成心头蔓延的苦味。
他亏欠收容母亲的东摩族,他亏欠妘好。
刍狗没有提昨晚的事,吃完早饭后说:“仙臣哥哥,我给你做了两套衣服。”
她拿出昨晚缝完的东摩族男装,和另一套道门样式的藏青色道袍。
“你穿哪件都好。”她柔和的说,“把洪炉大冶的衣服换下,别吓到婠婠。”
妘婠小声说:“族长,我不怕伊舅舅了。”
伊仙臣触到刍狗的针脚,捏紧衣服,欣喜激动道:“我去道门,今日就带朱道长与你见面。”
他换上道袍,如同当年罗浮宗的怪才父亲伊灵机。
刍狗目送御剑消失的身影。
山嵋说:“师娘,我想了许久,东摩族经历毁灭,以后要怎么做?”
刍狗看她,“你想到什么?”
山嵋皱眉,“东摩族虽然毁于仙门狗贼,但是我们不能敌视东摩族外的修士,更不能因为受过苦难和歧视,去仇恨所有的外族男修!”
刍狗点头:“我明白,我对伊仙臣就是这样。”
“那是因为要靠伊仙臣帮我们的女孩强大起来,舅姥爷死了,东摩族的舅舅和兄弟们都死了!我们的女孩也不能都学蛊术,守护家园。”山嵋说:“东摩族要半开放出去,比如对道门这样中立而可以友善的仙门好客交流,但保持东摩母系的主体隐秘,我们的孩子不离家,永远是母屋的亲人,不由外族的婚姻分散,也不能被谁掳掠私有!”
“怎么半开放?”
山嵋看着重新生长玄丹花的青湖畔笑,“我们种植灵植,向外售卖灵植,先从道门开始!修真界最缺的就是灵植,有伊仙臣这剑修是东摩的舅舅,我们不是肥肉。”
刍狗点头。
山嵋面朝下葬族人尸体的青湖,沉痛的解释:“惨死的舅公姥爷,虽然我们这样好颜好色的和仙门去接触,你肯定会生气发火,但是如果东摩女儿一致仇视外面的仙门修士、厌恶恐惧仙门男修,就会让他们拧成一根绳,反而会对女族长的师娘更有征服欲和占有欲,对东摩族更有暴力打击的冲动!仙门之间有灵植短缺和他们自己千百年存在的烂账,姬龙微是狡猾的狠人,如果东摩族对外只是复仇姿态,那恶人怎么不会利用这个做文章,利用东摩族来转移仙门的灵植匮乏和冲突内斗,让仙门修士都转来对付我们,再次侵入抢夺灵植、分割我们视作战利品,反而达成他们之间功利的团结,把内部对抗向我们分流?”
刍狗琢磨明白,“你是说,让东摩族也成为仙门?”
山嵋狡黠的笑,指紫花山后的嬴氏,“名字我都想好了,咱们对外就叫‘蛊教’,用我们蛊师的毒心蛊吓死他们!”
刍狗摇头,“吓不死的,仙门人多。”
她抚摸肚子里的孩子,心头恨极了。
“姬龙微必须死!伊仙臣寿命跟着这个孩儿不久的,等他不在,姬龙微一定会要玄牝。”
山嵋安慰,“还有干爹阻碍他,还有师娘外公卢先生,守护到我们的女孩长成,有了肩负东摩的实力。”
刍狗点头,转动白玉戒指,请卢卿云来到东摩族。
外公因为和东摩族长女儿私奔,被禁止再次踏入东摩族,已经百多年没有进来这里,他看到妘姒装扮的孙女来迎接时,恍若隔世的红了眼眶。
“祖姥姥、舅公、姨姥姥......他们人都不在了,”刍狗叫出八个女孩子和嬴妭一起来欢迎卢卿云,让女孩们向卿云先生送上迎客的玄丹花和花蜜,一一介绍,“外公,她们是这里的孩子。”
卢卿云在青湖唤起年轻时在东摩族陷入恋情的记忆,看到青湖上妘夏子两头黑蛟的巨大白骨,哀然不已。
他热泪盈眶挽住刍狗,“好好,生产时一定叫外公来守着你,外公绝不能叫你出事!我要祭拜东摩三族!”
卢卿云关心道:“你娘娇娇呢?”
这时看到妘娇揪扯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影,自远处进来东摩族。
“除了娘亲和姐姐这里,你还能在哪里找到安全的地方?听话跟娘回来!以后就在东摩族不走了!”
容衣按着被姬掌门控制的脖颈,哭嚎胆怯,“娘亲去跟姐姐求情,把我脖子上的锁喉金环去掉!我一定改过自新,给姐姐当奴婢也行!”
妘娇说:“你说动你姐姐愿意去跟伊仙臣讲就好,姬龙微的法力,伊仙臣能够做对手......”
她动容望见刍狗身边的父亲,眼中溢出泪光,惊喜外公的推容衣过去。
“快叫外公!”
容衣蓬头垢面,褴褛而脏污,憔悴惊恐,想来在逃命路上吃过不少苦。
看到雇凶杀死的姐姐徒弟,容衣瑟瑟发抖,躲到母亲身后。
妘娇对刍狗擦拭眼泪,“女儿,我知道对你好的时候不多,没脸面跟你说这个,但是东摩族人这么少,孩子们又要识字练功,又要与你种地,事情那么多,不是很缺人么?”
容衣声音微弱的求饶,“是我错了,姐姐,我不想像崔心夷一样死!”
妘娇啐道:“你还能像崔心夷?崔心夷敢回到洪炉大冶说出事实,就是要拿自己的死去换洪炉大冶之主身败名裂!你一直糊里糊涂被当枪使当替死鬼,都到不了动摇姬龙微的那一步!”
卢卿云皱眉,“娇娇,你这小女儿过去便浮于表面,需要矫正。”
刍狗看长林山嵋,魔将点点头,她便开口:“我矫正妹妹。”
妘娇催促容衣接近她,容衣羞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揪住刍狗的裙摆,眼泪扑簌簌的落上去。
刍狗说:“妘娇,给容衣做一套东摩族衣服,别穿别的了。”
从前的卢氏滞住,刍狗没有叫她母亲。
妘娇勉强笑了一笑,扶抱起侥幸不死的小女儿,往妘氏母屋去,看见亲人围聚的火堆,眼泪淌了出来。
她嘶哑哽咽的嘱咐容衣,“你姐姐说什么,你以后就实心实意的听从,还有什么不甘心的?有什么比生死大?”
容衣在母屋的火堆旁得到温暖,呜咽着不住点头,扑到母亲怀里。
十五岁的妘婠开心的蹦跳过来说:“娇娇姐又带一个大侄女回来家了!她往火堆里添一块烧火的木料,我们去打青湖水给你洗澡,好换东摩族的衣裳。”
容衣撕心裂肺般的哇哇大哭。
刍狗带外公到东摩各部族走了一回。
卢卿云时不时因为哪一处触动怀念,就谈起他往日曾见过的风光,并且记得这里的灵产效用,清晰道出,感慨怜惜这样健康淳朴的美丽种族遭受仙门的排挤和入侵,刍狗默默聆听着。
卢卿云看着她因为年少没有得到善待与关爱,比妘姒矮瘦的个子,心疼感叹:“如果当年阿姒能回家,你姥姥现在也是族长啊。”
刍狗摇头,“那样姥姥会死在东摩族被仙门修士毁灭的时候,或许是被强迫掳走做谁的妻妾奴隶,死在洪炉大冶的姨姥姥妘娥就是这样。”
卿云先生脸色发白,握紧了手指。
她停在灵矿的白岩平原上,握住卢卿云的手,“京都覆灭,外公的家和亲人就是东摩族这里了,外公游历得够了,就回来这里休息,我和孩子们欢迎您。”
卢卿云苦笑着轻拍她:“东摩族还愿意接受我?是你愿意,是你喜欢外公!宽谅了外公!”
白发修士感动不已,沉吟片刻,取出二胡,“好好,今日麒麟祥瑞下世来回应我的乐曲,看来人间的凡人和修士虽然经历灾乱,但将会拨乱反正得到和平,将有下一个安乐盛世!后来又遇到旧友,告知我的功体离道成飞升不远,我本来闭关练功准备应对天劫雷击,但是见你用戒指召唤我,马上出来见你。”
他慈祥柔和的抚住刍狗的手,“我道成飞升之后,将这把随身的二胡留给人间传世,让它来守护你。”
刍狗拿住二胡,问:“外公的旧友是谁?”
卢卿云笑:“洪炉大冶上个掌门姬无我,当年他与何文昌和我,如同兄弟。”
刍狗冷下脸问:“外公知道紫武神的儿子做的恶么?”
她讲述出来,卢卿云怒火中烧,“无我的法不容私,不是姬龙微这样独断霸道!他这个儿子滥用权力,存心阴险多疑,完全是奸雄人物,不像无我!”
刍狗问:“外公能告诉紫武星神,让他不要帮儿子出手,干涉人间战斗?”
卢卿云为难,“姬龙微能联系其父降临,就像我欲在成神后用这把二胡与你有联系一样,同样为赐福于后人。”
“后人变坏也不行?”刍狗问,“外公说紫武神公正严厉,因为是自己的儿子,也会去帮坏人,如果凡人修成的神仙都是这样为了后嗣出头提拔,人界不就乱七八糟、千疮百孔了?”
“后人成为妖魔邪道,自然耗尽福缘。”卢卿云摇头,“姬龙微这样心性的剑修,为何反而不受心魔劫所困,和伊仙臣不一样?”
刍狗一呆,眼皮抬起。
“姬龙微觉得自己极对,不会愧疚,不会怀疑,武力足够碾压一切,他的心当然没有裂痕。”
极其的傲慢,傲慢得自恋,用天下人生死成全他的自信功成。
卢卿云皱眉:“外公若不是得一力修炼功体以备飞升雷劫,定然现在就去找姬龙微,给你找个公道出来!我去道门为东摩族的生意牵线,先保你们安稳定居,不受打扰,等再见到姬无我时,我便告状让他惩罚后人,收回召武神的神通!”
刍狗抱住他的二胡,抿起嘴巴。
卿云先生看住孙女,接着说:“孩子,我开始来到这里就想问,你的徒儿怎么是魔将?”
刍狗说:“聂百花不是那么坏,我们都被逼迫,逃不了,只有死路的时候,难道不能打回去吗?蝼蚁也有自己的牙齿啊!”
卢卿云一怔。
卿云先生脸色一凛,“好好,从一开始被恶意逼迫欺辱时,能够责问与反击就该去做,不能容忍!”
刍狗笑了,“外公安心,我们自己解决。”
卢卿云扼腕:“伊仙臣对你是否厚道真心?京都腐败覆灭,那不争气的修仙世家,无一武修能出来支持你!”
他想了想,说:“卢家以前来信时,说娇娇文武双全,和妘姒一样灵秀聪颖,可惜她年纪还轻,很快就嫁入上官压制修为。我走之前传授娇娇武学傍身,也该尽我这个父亲迟来的责任了!再来东摩族时,心里也更加高兴些!”
他摸摸刍狗的头,接着疼惜的把手放到她的腹部,掌下流光。
刍狗愕然,感到肚子里动了几下。
是那个让她渴得几乎喝光心湖水的孩子。
“我将毕生所悟的心学要义传给你的孩子,它先作为业识种子落进头脑。”卿云先生说:“待孩子出生后接触人事,心学本义在接收世相后生长发散,能够举一反十,心思澄明敏锐,修学练武迅速领会,无往不利如顺江灌流,不受滥言邪思干扰迷惑。”
卿云祝福:“这孩子定能好好接过你们的重担,将东摩族传承兴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