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
椒房殿中,十几位太医伏跪在地殿中,额头满是汗水,一名老太医握着丝线的一头,丝线的另一头则系在帘子后面的蒋霓裳身上。
他在悬丝诊脉。
蒋霓裳脸色憔悴,郁郁寡欢,时不时地咳嗽几下,看样子很虚弱,谢元景坐在床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见老太医诊了好久还没诊出来,谢元景不由得生气:“皇后到底怎么了?你瞧出来了吗?”
老太医吓得立马下跪,这位可是真会杀人的,太医院被他杀的太医不在少数。
他刚才通过诊脉,皇后的身体一切正常,但前几个说皇后没病的太医都被拉下去杖毙了。
他也诊断不出来,只能查看面貌再分析病情,于是说道:“陛……陛下,能否让我看下皇后的尊容,也好对症……”
“放肆,皇后玉体尊贵,岂是你想看就看的。”
“庸医,这么久了连个病都诊不出来。”谢元景勃然大怒:“来人,把这个庸医拉下去杖毙。”
“陛下饶命啊!”
老太医在不停求饶,但还是被人拖下去了。
还剩下的太医在瑟瑟发抖,身体因恐惧而剧烈的颤抖,若有选择的话,他们宁愿给乞丐诊病,也不来皇宫当太医。
谢元景将目光看向其余的太医,那些太医更颤颤巍巍了起来,一个个都缩头乌龟似的,生怕被谢元景叫他们给皇后诊病。
谢元景的眼神愈加不耐烦了,都是一群庸医。
“陛下,我来给皇后诊病。”一个年轻太医出声说道。
谢元景点头后,他就走了出来跪在皇后的床榻前,握住丝线仔细地诊断。
一会儿,谢元景的语气充满杀意:“诊出来了吗?”
诊不出来,就拉去杖毙吧。
尹乐点点头,然后说道:“皇后这是劳心过度、再加上受了风寒,郁结于心所致,待臣开一服药,给皇后服下,很快就能见效。”
他是瞎编的。
他只是学徒,医术只是半吊子的水平,这次来也是滥竽充数,根本就不会‘悬丝诊脉’这种高超技法,也瞧不出皇后的病症。
为活下去,只能随便编了。
“那你就下去开药吧,要是没有效果朕就让人扒了你的皮。”
“臣谢陛下。”尹乐松了一口气,再拜了一下,迅速离开了现场,生怕下一刻谢元景把他拉下去杖毙。
在尹乐走后,谢元景冷笑地看着其余太医。
“你们这群庸医,吃着朕的俸禄,现在朕让你们给皇后瞧个病都推三阻四的,朕看你们根本就没有医术。”
“来人,拉下去全砍了。”
几个时辰后,尹乐的药已经熬好了,宫人将药端了进来,但蒋霓裳却闭口不喝。
“霓裳,还没消气呢!”谢元景将药抢过来,坐在床边,看着憔悴的蒋霓裳,用手将她的发髻撇在耳后,满眼心疼。
“瞧瞧你,都瘦了不少,还把自己整出病来了,不喝药怎么行,来,朕喂你。”
蒋霓裳甩开谢元景喂药的手,冷哼一声,说道:“那你把王焕之放出来。”
王焕之是太尉之子,谦谦君子,如芝兰玉树,又如清风明月,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才学又格外出众,在及冠之年就已经连中六元,若无意外,前途不可限量。
在谢元景还是太子的时候,蒋霓裳还没嫁给谢元景,就和谢元景虐恋情深,今天你虐我,明天我虐你,为让谢元景吃醋,当着谢元景的面说王焕之好话,想要跟王焕之亲近,却被他拒绝了,但还是被谢元景记恨上了,而后时不时找王焕之麻烦。
在谢元景登基后,按常理来说他看不惯王焕之,要么将他贬了,要么找个由头杀了。
可谢元景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同,就把他放在身边,当着他的面和蒋霓裳卿卿我我。
好似是在说,蒋霓裳喜欢的是我。
这把王焕之看傻了,他根本就没这意思,觉得这两人精神不正常,想要辞官。
他一辞官,蒋霓裳急了不让他走,还和谢元景对峙,谢元景也跟着发癫,认为王焕之是想用辞官逼他退让,最重要的是蒋霓裳居然为了王焕之而跟他对峙,这让他如何忍受?
当下就把王焕之下狱,还顺便把他的家族都给灭了。
蒋霓裳为此就和谢元景冷战起来,说什么都要让谢元景放了王焕之,她越这样,谢元景就越气,恨不得把王焕之千刀万剐。
这不,就有今日的一幕。
“你现在还念着他,你可是朕的皇后。”
蒋霓裳也不退让:“那就让我病着吧。”
她觉得谢元景的控制欲太强了,让她喘不过气来,于是她就看上了王焕之,王焕之彬彬有礼,有君子风度,不仅好看,而且很有才学,就拿王焕之气谢元景,让谢元景多向王焕之学学。
“好好好,你就那么喜欢他是吧。”谢元景咬牙切齿:“朕就把他放出来,让他好好服侍你。”
最后几个字语气加重。
几天之后,王焕之被放了出来,但是他……成了太监。
“谢元景,这就是你说的把他放出来?”
蒋霓裳看着跪在地上低着头的王焕之,连忙走过去要扶他起来,一脸担忧道:“你没事吧。”
王焕之低着头,没有起身,少了以前的光风霁月,多了几分隐忍,一字一句说道:“皇后娘娘,臣不敢。”
话中听不出情绪。
“王焕之,朕本来要杀了你的。”谢元景居高临下地看着王焕之:“还是皇后求情,朕只是杀了你的家人,现在还让你担任宦者令一职。”
谢元景的脑回路果然与常人不同,宦者令是宫中少府属官,掌管宫内的宦官,相当于宦官之首。
他虽然杀了王焕之全家,还把他阉了。
但他让王焕之当了宦者令啊。
这可是宦官之首,可谓是一步登天。
对方得感恩戴德才行。
“臣谢陛下,谢皇后娘娘。”王焕之敛下滔天的恨意,慢慢将头抬起来,一脸恭敬地说道:“陛下大恩,臣必铭记于心,不敢忘却。”
…………
江东郡守府。
在和谢琅谈心后,陆东离召集了郡里的所有官员来到郡守府,共同商议谋反大事。
谢琅就坐在陆东离右手边下方的第一个位置上,异常显眼。
在场的官员皆是支持谋反的,就算不是也得是。
那些坚持要为皇帝卖命的,早就被杜陵解决干净了。
陆东离冷静了许久,最后只得答应谋反,但他还是开不了那个口,谢琅此时站了起来。
“皇帝昏聩残暴,将天下臣民视为奴隶,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为修人间仙境,征发数万民夫,许多民众死在修建仙境的路上。赋税徭役一年比一年沉重,百姓无粮可征,卖了田地,卖了家中的所有物品,卖了自己,最后竟是连自己都卖不出去了,只能饿死荒野。
如此情景之下,百姓如何不反?父亲又如何不反?
父亲起事,不为一己之利,而为天下万民。”
造反可以,但须有个名义,树立一面旗帜,一个能够让百姓相信的旗号,能够号召天下的口号。
这面旗帜谢琅已经想好了,那就是——
“奉民行道,伐无道,诛暴君。”
讨伐暴君不为称帝,不为私利,只为将安定还于万民。
“当务之急,是取信于百姓。”谢琅继续说道:“如何取信百姓?暴君当道,苛政猛于虎,百姓已负担不起,父亲可发一则布告,所治之地取消所有徭役,减轻赋税,百姓不用再去修人间仙境,也不至于被赋税压垮,如此一来,民心自然归附。”
百姓不关心谁当皇帝,但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还是知道的。
谢元景让他们背井离乡去修仙境,随时会丧命,不仅如此,还要缴纳大量的赋税,现在换了一个人,告诉他们不用服徭役,连赋税都减轻不少,这其中区别,只要不傻就知道选谁。
“父亲可招募兵马,但凡入伍,就立刻减免三年赋税,百姓为免税,也会争先恐后前来参军,至于招募兵马这件事,就由我来做。”
这是谢琅的目的,握住兵权,速战速决,以最快的速度攻入长安,所以兵权是要握在自己手上的。至于陆东离,内政行,对于带兵打仗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淑女此议甚好。”
人群当中有人拍手称赞,文仪一身文士服,他看向谢琅,眼中闪过一丝钦佩,而后又是惋惜,最后还是说道:“然淑女毕竟是女子,既不通兵事,也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招募兵马一事不能儿戏,还是交给知兵事之人。”
我赞同你的观点,但不能让你带兵,提议你提了,要是连招兵买马都让一个小娘子干了,岂不是显得他们没用?
不过他心中到底还是对谢琅多了一分重视。
能提出这点的人,不简单。
杜陵坐在座位上,眯起了双眼,若有所思。
谢琅被反驳也没有生气,只是反问道:“你说的知兵事之人是?”
“自然是……”
文仪瞬间说不出话来了,虽说陆东离作为郡守,有权利调遣兵马,但许久没有战乱,兵事已经荒废许久,郡内的将士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余人,而且还是分散的,找到一个能统辖兵马的人并不简单。
“那也不能让你来。”
谢琅没有继续看他,只是问陆东离道:“父亲,你觉得呢?”
“吾儿胆识,不下于男子。”
陆东离想到了一刻钟前谢琅在书房和他的对话。
“父亲你想要的是辅佐明君,成万世之功业,最后名留青史。但如今的天子,绝不是什么明君,若父亲为这样的君主效命,就是在为虎作伥,到时候记在史书上的,只会是遗臭万年。”
“我杀了天使,父亲唯有造反这一条路可选,造反需要兵马,只有强大的实力,才能推翻谢元景的暴政,但军权得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是父亲你唯一的女儿,要继承父亲你的位置他人必定不服,若我想要服众,最好方式就是立下军功,让质疑之人全都闭嘴。”
也就是这一番话打动了陆东离,谢琅说得对,她身为女子,想要让其他人服众,只能靠实打实的功绩。
养在温室的花,风一吹就落,雄鹰想要翱翔于九天之上,必先学会飞行。
想到这里的陆东离拍板定案:“招兵买马一事,就交由昭平全权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