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尸体,徐德贵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刘结实。
以及他临死前那震惊惊恐的眼睛。
他胃里一阵翻涌,好不容易咽了下去,才有些心不在焉的安慰苗氏:“放心吧,莺儿不是普通姑娘,她不会怕这些的。”
“你说的什么话,她再怎么厉害,也是个姑娘家。哪有姑娘家不怕死人的,更何况哪些人死状惨烈,一看就是遭了横祸。”
苗氏却不赞同,同时也擦觉到今晚徐德贵的反常,她递了一块毛巾过去,让徐德贵坐下擦头发,却又不忘问道:“今晚你和二哥发生什么事了?”
徐德贵心里一沉,面上却不显,“什么怎么了?”
“还想骗我?”苗氏可不依,“我瞅着方才二哥看你那眼神,看咱们青莺那眼神,像是看仇人一样。”
苗氏捂着胸口,似有些后怕,“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咱们是夫妻,若是发生了什么你得跟我说,不然的话我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徐德贵本想将今晚的事情和盘托出,可想着苗氏绵软的性子,若是知道青莺杀了人,可能会几天几夜的睡不着觉。
再说了,苗氏一介妇人,告诉她除了让她担惊受怕外,也解决不了任何事。
徐德贵打定主意,便道:“当真没什么事。不过是我们走叉了路,二哥又伤了手,就将此事埋怨上我,说是我故意引了错路废了他的手。”
苗氏愣住了,随后双颊气得酡红,怒不可遏道:“二哥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徐德贵拍着苗氏瘦弱的后背,“二哥他自从流放以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咱们以后少跟二房的人接触,省得出了什么事,他又要怨咱们。”
“对。”苗氏捏着拳头,恶狠狠的说道,可话音刚落,又想起最近连氏对三房殷勤备至,一时又拿不定主意了,“那现在二嫂对咱们挺好的,先前你们困在山里的时候,我瞧着她是真心实意的担心你们。”
徐德贵自然知道连氏的态度为何转变,想起肥皂的方子差点就因为二房丢了,他心里还有气,只道:“那是她连氏欠咱们的,那肥皂的方子值几十万两呢,救音希一个,她是以后在咱们跟前都抬不起头来。”
苗氏叹气,“算了吧,反正方子都拿回来了,咱们也没什么损失。二嫂对咱们好,咱们也只对她好便是了,至于二哥……”
苗氏也一时无语,摇头,有些惋惜之色,“一大家骨肉至亲,怎么就闹到这种地步了呢。”
徐德贵这回终于明白徐青莺之前为何坚持分家了,徐家的大船已经摇摇欲坠,可徐德远还不自量力想要掌控一切,其他几房如何会答应?
更何况他们三房现在如日中天,手里捏着几万两的肥皂生意,拳头是最硬的一家,怎么可能受制于人?
经此一事,徐德贵再也不想听徐德远发号施令。
都是爹妈养的,凭什么他徐德远就要永远高人一头?
争斗是早晚的事情。
“你看着吧,到了黔州,咱们这个家是分定了。”
苗氏看着一脸坚毅的徐德贵,突然发觉自流放以来,变的不止有二哥二嫂,还有这个枕边人。
她一个妇道人家也说不出什么,只知道徐德贵变得比以前有主意了,也不再喜欢跟在徐德远身后了,甚至她感觉徐德贵也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苗氏说不上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只能按下不表。
哪知徐德贵不知想到了什么,却突然说道:“碧荷,你有时候有没有…觉得…咱们莺儿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苗氏手里的毛巾应声而倒。
徐德贵转头,看见脸色苍白的苗氏,他心里一沉,“你也有跟我一样的感觉对不对?你可知……”
徐德贵差点就将徐青莺杀人的事情说出口,好在最后理智阻止了他。
苗氏弯腰捡起了帕子,重新盖上徐德贵的头,继续帮他擦头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女儿最近本事变大了,知道的东西也变多了是不是?”
徐德贵闷声不语,好半晌才小心翼翼道:“不然……等到了黔州我们请个道士来看看?这山林里不干净的东西多,万一是啥脏东西……”
苗氏手上动作一下停了,她的手微微发抖,却很快止住。
“你胡说些什么呀。”苗氏微微一笑,收起了帕子,“女儿的本事我是晓得的,你记得我爹病重那年,我带着她回老家省亲的时候吗?那一年,我爹刚好有个朋友在,反正他那朋友的身份我是不知道的,我爹也不许我们问,但看起来仙风道骨,肯定不是普通人。我爹那朋友喜欢青莺,教了她一段时间,她说的那些什么番邦数字,什么数学,我都是知道的,只是我脑子不如她,根本没记住。”
徐德贵很是怀疑,可看着一脸平静的苗氏,他一时也有些昏头,“可…就算本事是真的,也不见得人的性格习惯都变了吧?”
“你呀。”苗氏戳了戳徐德贵的额头,“你真是个不称职的爹,莺儿没有变,她一直都是如此。只不过以前在徐家,二房的孩子们各个强势,咱家女儿只好一直藏拙避着风头呢。你每天忙得昏天黑地,极少在家,加之莺儿又是个女孩,总不好有什么心事找你述说吧。现在呢,咱们家流放了,也顾不得许多了,说到底莺儿做的那些事不都是为了咱们三房好吗?你也不想想,要不是她拿出肥皂的方子,咱们这才走到半路就能挣到这么多银子?你要是再说这种浑话,别怪莺儿生气,我也要生气了。”
徐德贵想想又觉得苗氏说得有理,想着以前他每次回家,注意力也多是在徐慧鸣的功课上,对待两个女儿倒是极少亲近。
当真如此吗?
女儿的本事真这么大?
徐德贵有些将信将疑。
可看着一脸笃定又有些委屈的苗氏,徐德贵也不好再问,只好一把揽过了苗氏,柔声道:“是我不对,以前对两个女儿关心太少。你放心,以后我尽量一碗水端平,也绝不让外人欺负了咱们家的人。”
苗氏这才喜笑颜开,心里却在叹气。
而那边,徐青莺在赵班头的带领下,撑着一把油纸伞,陆续去看了堆在一个房间内的尸体。
徐青莺拿帕子捂住口鼻,虽是冬天,尸身还比较新鲜,没来得及腐烂,可到底有一股死耗子味道,徐青莺怕有尸毒,还是借了帕子捂着。
尸体全部被拖到了这件阴暗的房子里。
赵班头拿了火折子点亮桌上的油灯,借着微弱的光线,徐青莺这才看见几具尸体。
此刻明小双和大壮也过来了,想必也是听到村子里的异常而赶过来。昏暗狭小的空间里,一下挤满了人。
明小双不动声色的看了徐青莺一眼,随后错开视线。
徐青莺便问:“什么情况,展开说说。”
赵班头道:“就如姑娘看见的那样,我们一到村子就发现了异常。整个村子里空无一人,我们开始以为全部都逃荒去了,便准备收拾东西住下等雨停了再走,谁知在房间里发现了尸体。后来他们又陆陆续续发现了更多,为了腾地方住,我就让几个胆大的把尸体都堆到这个房间里来。”
“村子里还有其他人吗?”
“像是没有。雨太大,剩下的房子没有去过,不知道什么情况。而且自从出了这档子事,大家心里都怕得很,说是最好住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徐青莺绕着尸体慢悠悠的走了两圈,只见一共有五具尸体,都是瘦弱的老人。从身上的衣裳来看,就是农户家的普通老人。他们身上都多多少少有伤口,此刻伤口已经凝结,只是看着有些骇人罢了。
徐青莺环顾一圈众人凝重的脸色,“看起来像是山匪所为。”
刘大壮此刻也不装了,收起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仔细查看了一圈后也道:“不错。应该是附近的山匪,大家看这伤口,都是一刀致命,伤口上面深下面浅,这些山匪应该是骑着马杀的人。”
赵班头不解,“山匪怎么冲到村子里来了?年轻人呢?”
徐青莺却问:“你们方才在整理房间的时候,有没有看到粮食?”
赵班头摇头,“几乎是被洗劫一空。”
“那就对了。”徐青莺笃定道,“我想应该是金州遭灾,年轻人都逃难去了,老年人故土难离不肯离去,怕是最后的粮食都被附近的山匪给抢了。”
赵班头惊道:“金州的流寇如此凶残吗?官府为何不派兵剿匪?”
“朝廷里的人忙着争权夺利呢,说不定他们现在只知金州遭灾,却不知道金州受灾情况如此严重。我方才走来,不见一块田地,村内不见一颗粮食,怕是金州的情况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众人一脸愁容。
他们还得从金州绕过去呢,若是再遇见流民可如何是好?
赵班头指着地上的尸体问道:“这些尸体如何处置?”
徐青莺叹口气,“等明天雨停了,搜寻一下村子。看还有没有其他死人,若有的话,咱们就一起让他们入土为安。毕竟住了人家的房子,借了人家的东西,总不好还让这些人曝尸荒野。”
其余人也表示了赞同。
只有赵班头忧愁道:“这可如何是好,今年也不知道是啥光景,怎么走到黔州这么难。从金州绕路过去,咱们若是遇见了山匪可怎么办?”
一席话,让众人都沉默了。
是啊,从金州绕路去黔州,这一路上遇到的风险可太大了。
有流民,有山匪,有封闭的城池,这哪里是去流放,分明是去取真经啊。
雨声淅淅,似乎没有停止的兆头。山野里一片风声,雨打芭蕉,房檐上的水滴簌簌,连成一串珠帘。
徐青莺却生病了。
许是淋了这么久的雨,半夜里,她突然毫无预兆的发起了高烧。
她似乎陷入了梦魇。
她一会儿梦到自己回到了现代,一会儿又梦到自己杀了好多人,一会儿又梦到大周朝兵荒马乱,徐家人全部死在了她的面前。
最后,她梦到自己一直不停的杀人。手起刀落,血水喷溅,她毫无感觉。
她烧得浑身是汗,只觉得身体沉沉,眼皮千斤重,根本无法睁眼。
这一病,倒是惊扰了许多人。
苗氏和徐德贵连夜爬起来,冒着大雨从马车上取下了药丸,又灌了水给她服下。
四房的几人也惊醒了,也帮着生火烧水。
渐渐的,这动静惊醒了周边的人,就连黄氏都心急火燎的跑过来,一看见徐青莺烧得满头是汗,不由得埋怨起了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怪你们,你们两个大老爷们走丢了,害得青莺到处去找才淋了雨,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拿点酒来给六丫头擦擦身子。”
苗氏急得满头是汗,“娘,咱们哪里来的酒啊。”
“那就烧点水,这后背全是汗呢。”
“娘,正烧着呢。”四婶扶过黄氏,“您老就别担心了,这儿有我们这么多人,保管把六丫头照顾得服服帖帖的。”
黄氏也着实累得厉害,心里却担心徐青莺,“行啦,老婆子不走,我就坐在这儿等六丫头醒呢。”
徐青莺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捏着自己的鼻子灌了药,随后她就被药给苦醒了。
一睁眼,看见徐家众人都在。
外面还站着赵班头和明小双等人,他们碍于身份,不好进屋,只在外面张望着。
徐青莺后知后觉,“大晚上的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徐青莺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才知道自己是病了。
也是,这具身子本就不怎么中用,还淋了这么久的雨,不生一场病才怪。
“莺儿,你总算醒了,你可吓坏为娘了。让你不要去,你非要去,你现在知道厉害了吧!”苗氏抱着徐青莺,一脸愁色,“你以后可不准再到处乱跑,给我好好养着身子!”
黄翠娥也道:“你这死丫头,吓死我们了,这地儿又没有大夫,我这是生怕你烧糊涂了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