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清臣还以为徐振英要询问他如何处置这些乡绅,哪知徐振英根本不为所动,更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反而慢悠悠道:“诸位不必动怒,这些乡绅们既然不肯听我徐振英的话,我自有让他们听话的法子。”
“敢问公子,可是要杀鸡儆猴?若要杀人的话,小的虽然看着瘦弱,但是天生力大无比,会使各种武器,您若有难办的事情尽管交给小子去办。”
徐青莺听着这声音有些陌生,凤儿立刻道:“这位是十二队的小队长,好像是叫…叫莫什么来着,你自己说。”
那是个清秀英俊的青年,身姿挺拔,虽然堕入流民队伍之中,说话却不卑不亢,也敢主动请缨,看来是个有真本事的。
那人拱手,自报家门:“在下名叫莫锦春,乃金州三江县人士。今年金州洪涝,属三江县最为严重,如今那里已是一片废墟,百姓们十不存一,纷纷逃难。我家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其余亲人不知下落。”
说到这里,莫锦春声音有些哽咽,想起不知所踪的家人,也红了眼眶,“在下家中是走镖的,三江镖局便是我家的产业。我自幼习武,精通各式武器,常年走镖,对金州各县的路线都了然于胸。公子若有差遣,在下绝不推辞。”
“好样的!我就喜欢有才华又有胆识之人!”徐振英毫不掩饰对莫锦春的欣赏之情,人才啊,这可都是人才啊,拿来就能用,多方便啊!
她扭头对凤儿道:“凤儿记一下,你待会让人统计一下咱们这五千人的情况。有多少识字,哪些人有什么本事,种田的、织布的、养鸡养猪的、还有匠人,你登记造个册子。”
凤儿领命。
徐振英又对莫锦春道:“你很好。敢毛遂自荐的人不多,说明你是有真本事的,我徐振英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人才。”
莫锦春难掩激动之色。
之前在老廖队伍中时,他就已经看出老廖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因此不屑与他为伍。
即使老廖多番拉拢,他也不为所动。
而徐振英则不同,别看他年纪小,但是能约束手下,手底下的人各个服他,且他不恋财,对手下人大方,还能制出黑火药那种惊天动地的玩意儿。
更难能可贵的是,徐振英攻城却不屠城,入城第一件事就是着手处理政务,且观他处理政务老辣,绝不是普通流民。
此时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好在,他赌赢了。
徐振英对他似乎颇为满意。
“不过啊。”徐振英微微一笑,手指轻叩,“我这个人喜欢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喜欢打打杀杀,你的本事只能暂且留着,说不准以后还有大用,这次杀鸡哪能用到你这把牛刀。你暂且歇着,过两日会有重要的事情让你去办。”
孙清臣心中一凛,不由看向徐振英。
好小子,这笼络人心的手段够老辣啊,看莫锦春一脸碰到知己的模样,就知他对徐振英已是心悦诚服。
这徐振英,究竟是何来历?
能制黑火药,熟悉政务,会笼络人心,听他那口气,似乎对兵法也颇有研究。
徐振英又叫了方询:“方询,我有另外的任务给你。你选四十流民,两男两女的搭配,男的挑壮实一些的,女的尽量挑看着面善的。分成十个组,挨家挨户的去敲门,就问他们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城中有那哪些富户。第二个问题这些富户都做过哪些坏事。第三个问题则是老百姓们觉得他们中间谁最该死,列一个顺序。”
莫锦春不解其意。
其他人也是一脸懵懂。
方询不明其意,细细思考一番才问:“若百姓们不肯配合怎么办?本地乡绅势大,百姓们怕被报复,怕是不敢说实话。”
连凤儿都急了,脱口而出:“要么以利诱之,要么以恐驱之,或者双管齐下,不怕他不说实话!”
徐振英对于凤儿的进步倒是有些惊愕,她含笑看了一眼凤儿,凤儿被她看得手足无措,一下没了刚才的自信,低着头道:“咋了,公子我说得不对吗?”
“不是,你说得太好了,我只是很惊讶于你的聪明和勤奋。”徐振英扭头复又看着方询,“你可听见了,你自去想办法,务必排场要搞得大,要让那些乡绅们都知道我们在给他们列黑名单,若有人问起,你就只管实话实说,就说我们不杀一个好人,却也不放过一个坏人,名单上的前几名说不准全家脑袋搬家,让那些乡绅们都给我好好回忆回忆,最近有没有干什么欺男霸女的坏事,叫他们都给我恐慌起来!”
方询品着徐振英的话,若有所思的退下了。
而凤儿却因为徐振英的一句夸奖回不来神,妈呀,刚才公子是又夸她了吗?
不行了,再多听一句,她真的会昏过去。
“还有一些事,等稳定下来后逐步开展。今天就先说到这里,散会,叫刘大壮来见我。”
众人全部退下,大壮已经办完事回来了,“我已经派人将孙家的家人看管起来了。我瞅着他家那房子挺大,能住大约五六十人,我就擅做主张的把他们挪去了酒楼天字号房,这样一来,也方便我们的人监管。”
徐振英这才召大壮上前来,“刘大壮,李招娣前几天被卖进城内了,你带几个信得过的人去找找……罢了,就你一个人去。其他人我都信不过。”
刘大壮明显感觉到徐振英欲言又止,眼底似乎有什么在涌动,他也不出声,静待徐振英下一步指示。
“多去青楼花街看看。若是找到了,不必声张,将人悄悄带到我跟前来。”
刘大壮心里咯噔一下。
他对李招娣印象并不深,同行一路,他就记得去救引章的那一晚,李招娣滚烫的热泪,几乎灼伤了他的后背。
那女子…竟然被卖到烟花之地了吗?
而此时此刻,城内众人亦是人心惶惶。
没过多久,百姓们的家门被逐个敲开,西城的张老汉陂了一只脚,走得极慢,一边惶恐的应着,一边让老妻和小孙女躲进屋内去,这才敢去开门。
张大叔心里想着,完了,这怕是要抢粮食来了。
他顺手从门后操起了菜刀,藏于身后。
敲门的是两男两女。
还不等张大叔有所反应,那领头的妇人见人先笑,颇为亲和,“你是西城张老汉家吧。你不必害怕,我们奉城主之命,前来问你几个问题,你放心,所有的老百姓都问了,不止你一家。”
张老汉心中一凛,又觉得奇怪,探出头去看,果然看见对面人户也有两男两女在问。
他将信将疑,脸上浮起笑来,“您请问。老汉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请问城里的富户您都认识吗,有哪些?”
那妇人说话声不大,言语又格外亲切,让张老汉戒备稍减。
他又想着,问有钱人是哪些,回答这个问题又不犯法。
“城里有个姓陈的,说是有个堂弟在朝里当大官,生意都做到金州府去了。他家什么都做,粮食、成衣、酒楼,啥都有,听说他家的地板都是银子做的咧……”
“那他可曾做过什么欺男霸女之事?”
张老汉立刻警惕起来,连忙摆手,含糊不清说道:“这个不好说,我又不认识他…”
那圆脸妇人便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您老放心,咱们只是随便说说,谁也不会告诉。城主说了,城里这帮富户压榨农户低价收粮,然后又高价卖给你们,这样天灾人祸之时,还借机发国难财,这种行为简直是禽兽不如!城主有心收拾城里这些富户,想要逼他们交粮,交出的粮食拿来给城内百姓分了,可惜又找不到由头…”
张老汉听得眼睛滴溜溜直转,却还是道:“快走快走,哪能背后说人家坏话,再说了,我真不认识城里这些个陈王刘顾几家……”
那妇人却不恼,继续说道:“城主还说了,举报有奖,凡是举报这些富户罪行的,奖励一斗米。张老汉,你不说,总有别人要说的,您考虑考虑。”
张老汉纵然心动,可却没有胆子去惹城里那几位老爷,只好一口一个不清楚,随后关上了门。
家里老妻这才敢走出来,她方才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刻一脸忧愁:“咋的,那山大王要对城里富户下手了?”
张老汉背着手踱进屋,摇头叹气,“唉,那几个富户家里有粮的事情怕是藏不住咯。不过孙大人都斗不过那几位老爷,何况是这位新来的大王?现在非常时期,你可别到处乱说,小心惹祸上身!”
张老汉的老妻却道:“别说,这大王好像真的跟以前的那些流寇头子不一样。这进城没有大开杀戒不说,也没有抢咱们的东西。这咱们除了先前进城的时候看到过流民,这会子愣是一个都看不着。你说他们那么多人,吃什么,住在哪儿——”
“咱们管那么多做什么,只要他不大开杀戒,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是!”
张老汉的老妻摇头,“我看这城里是要变天了,陈王刘顾这四家人干过那么多坏事儿,平常没少得罪人,你看着吧,他们这么大张旗鼓的让咱们告密,肯定有人耐不住。明儿个定有好戏看。”
而此时此刻,陈王刘顾几家家主正聚在陈佳家主陈章义的书房内。
自从小厮来报,说那位新大王有动作了。
他派了十组人,正挨家挨户收集城内富户的消息,虽然不知道这位草头王搞什么花样,但这一招,一定是冲着他们来的。
屋内的气氛有些焦灼。
王家家主王隐是一直主张他们对新来的大王客气一些,偏这帮人头铁,非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此刻说得毫不客气:“陈老爷啊,一开始我就劝你们不要跟他对着干,咱们跟他对着干有啥好处,你还给他个下马威。现在连孙大人和他的家眷都被绑了,他就一草寇头子,根本就不怕咱!现在可好了,他派人挨家挨户的问话,这分明是要找个由头收拾咱们啊!”
“他敢?!”陈章义胡须一抖,一拍桌子,“我堂弟乃是朝中实打实的六品官,他敢对我动手,我直接手书我堂弟一封书信,让他派大军来剿匪,我看他们哪个逃得掉。”
“汴京离岚县一千公里,你这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再说,他们就是一帮盗匪,哪里讲什么江湖道义。跟这种人怎么能够硬碰硬?万一他待会就派人来,把咱们院子一围,先砍了咱们的脑袋,那又能如何?”
刘顾两家家主也是一脸懊恼,悔不该头脑一热,就跟着陈章义那老小子胡来。
刘昌便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一不逼咱们上贡,二不派人来逼咱交粮,就把咱们这么冷着晾着,却派这么多人满城跑,问的还全是关于咱们的事情…陈兄啊,我这心里慌得厉害……总觉得这小子邪门得很,就说一开始的那火药,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东西,直接把那么厚的城门都给炸开了…你们先前是没去看那草头王进城,哟呵,那气派,怎么说,就是邪乎…真是邪乎…”
“咋个邪乎,我今儿个就没敢去,生怕他拿我们开刀……”
“我说不出来,就是怎么说了,看着不像是一般的流寇头子。说话还温文尔雅的,挺斯文的少年…就是盯久了吧,让人觉得有些害怕。”
“哼!”陈章义有些恼怒,“别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现在搞这么多事,就是冲着咱们来的,说说吧,到底怎么办?”
王隐道:“说了半天,咱只要弄清楚他缺什么不就完了?闹这么大一出,他不就是逼着咱们交粮嘛。咱给他就是了,难不成那点粮草还比不上自己个儿的性命?”
“给他?”陈章义吹胡子瞪眼,“孙清臣来求我这么多次,我都不松口,他玩点虚招子我就得双手奉上粮食?金州府这么多流民,咱们要是脱手,能卖多少钱,你们算过没有?”
刘顾两家听到这里,频频点头,也不忘附和一句:“陈兄说得对啊,今年金州粮价大涨,咱们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北面买的粮食来,这一脱手,全是钱啊!”
王隐只觉得这帮人疯了,生死关头,在乎的竟然还是那点子俗物,他只恨不得撬开这群蠢货的脑袋瓜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一些什么。
“诸位啊,金州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咱们能把这批粮食运到岚县就不错了,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流寇,岚县又一直关着大门不让咱们进出,你们想卖给谁啊?”
很快又有随时关注情况的小厮来报:“家主,我们打听情况的人回来说,那位草头王正四处收集各位家主是否有欺男霸女、扰乱市场、非法圈占田地等行为,还鼓动百姓们搞什么恶霸投票,说是排名第一的…第一的就…就……”
陈章义勃然大怒:“你据实说来!”
“说是要砍全家脑袋!”
陈章义气得面色发白,跌坐在太师椅中,他捂着胸口:“好,好,好,好得很,他既然自求死路,我也不必手下留情。来人,取我信物来,着卢管家迅速拿着我的手书去寻金州府的郑大人,请他速速派兵前来镇压这群草匪流寇!”
那刘顾两家家主面色一松,连忙追上一记马屁:“陈兄出马,我料这群流寇也是秋后蚂蚱,嚣张不了多久。如此我等也可放心了。”
“待金州府的兵马一到,怕是这帮流寇要吓得屁滚尿流,还要砍我们脑袋,逼我们上贡,简直不自量力。孙清臣见了我们尚且得伏低做小,他一个草头王入了城就想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且让他再嚣张两天,我等便回去等陈兄的好消息。”
王隐心中却嘲笑这帮人真是不识时务,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不说,金州府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怕是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来这岚县搞事。
王隐也知陈章义此人向来不知分寸,心高气傲,自是不与他争辩,随便应和了两句便离开了。
他走在空落落的街道,看着衰败的店铺,看着家家户户紧闭的大门,心里多少被感染了一种不安的心境。
自从那位新大王进了城,城内便一直人心惶惶。
虽说他什么动作都没有,不曾大开杀戒,不曾欺男霸女,更不曾有骄奢淫逸的征兆,这流民入城前后,岚县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只除了偶有办事的草莽手下,他们行色匆匆,一双眼睛却规矩得很,从不曾乱瞟乱看,说话倒也客客气气。
这哪里像是什么草头班子啊!
实在是看不懂,摸不透。
正因如此,王隐心中反而更是不安。
不知怎的,王隐觉得岚县这平静之下似乎蕴藏着一场极大的风暴。
身边小厮提醒道:“老爷,街上不太平,咱们快些回去吧。”
王隐对着身边小厮问道:“这位草头王在命人收集城内富户的消息?还让老百姓给咱们投票,你说这名单上会不会有我们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