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振英略一思索,“我会写信给凤儿,让她去买通几个山贼自立门户打出反王的旗号。你这边也是,黔州那边战乱,是滋生造反最好的土壤。你派些人,把流民们收拢,你也高举造反旗帜。这样一来,谋反一事遍地开花,咱们混在其中反而不显眼,也可以为我们争取一些发展的时间。”
江永康点头,“我们还可以对收拢的土匪进行操练,等时机成熟,再把他们带回岚县,以此来壮大我们的军队。”
江永康自己说完都忍不住苦笑,“我这从造反头子又变成了流寇头子。”
徐振英也笑了,她安慰的拍了拍江永康,语气却好似老友般亲密,“得了吧,我好歹是个姑娘家,你要知道别人每次叫我山大王我是什么感受。咱们这是创业初期,谁都得身兼数职,你看方询,我让他去养猪,他还不是干得风生水起?”
江永康只能无奈苦笑,却也只能点头,“自然是。谁都不如城主辛苦,我心甘情愿为马前卒。只不过以后我长期两头跑,几个身手好的,莫锦春我信不过,大壮已经陪大公子南下,明小双嘛,只能勉强,但实力还是不够。那么城主护卫一事交给谁呢?”
徐振英正要说话,江永康却已经不容置疑的说道:“城主,您的安危是头等大事,且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所以你不要再说不要护卫这种话。我们还有改天换日的大事要做,你的性命比我的还要重要!”
徐振英一愣,知道江永康说得也是在情在理,只好屈服,“不如从军营里挑几个政治过硬的好手?”
江永康却没有回答,似在思考人选,“此事在我走之前,一定给城主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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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振英次日特意挪出了半天时间,带着大包小包去看望方老爷子。
岂料刚走进方家院子里就看见方家人正在收拾行李,院落内空空的,就连门口养的兰花都已经送人,院子里放着锅碗瓢盆、书籍衣物等,一看便是要长途跋涉之状。
方家众人前前后后的忙碌着,最先看到她的是方四娘,她热切的朝众人呼喊:“城主来了!”
徐振英走进屋内,看着堆放在院子中央的行李,不由问道:“你们这是要走?”
方询和方凝墨却已经快步走来,面色似乎很不自然,徐振英还没来得及张口询问,方老爷子却已经走出来,“六丫头来了?”
方老爷子似乎从来不叫她城主,要么是直呼她名字,要么便是喊她六丫头。
徐振英假装没有看到院内的那些行李,只应了一声,又道:“老爷子见谅,晚辈本该昨晚来拜访的,只是昨晚和城里的大夫们聊得久了,回来时见老爷子已经睡下,便不好打扰。”
“大夫们?”方老爷子摸了摸胡须,“可是你要建医学院的事情?”
徐振英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方询。
方老爷子却笑着道:“可不怪我们家小子说漏嘴,是我在岚县城里闲逛的时候,看见你留了一块空地,便多问了几句。”
徐振英便道:“正是如此。”
“这医学楼建好了,可是好事一件啊。”方老爷子客气了几句,又不管方询的眼色祈求,对徐振英招手,“丫头你来,我们去书房说说话。方询、凝墨也来。”
“哎。”
徐振英应了,随后跟着方老爷子进屋。
她还拉着方凝墨问了一句:“为何不见方如玉?”
方凝墨才道:“祖父知道姐姐私逃的事情,发了好大火,命她禁足屋内,抄写一个月的书才能出来。”
徐振英却纳闷:“不是已经有一个月了吗?”
方凝墨叹气,“我姐姐心高气傲,这辈子没被家中长辈这样重的惩罚过,自觉抬不起头来,整日关在屋内不肯示人。”
徐振英摇头叹息:“这又是何必。”
等一行人走到屋内,方凝墨先是给徐振英斟茶,随后道:“家里简陋,城主担待。”
可不是简陋。
徐振英放眼望过去,几乎整个方家都快收拾空了,这明显是打算离开岚县啊。
方老爷子坐在上首主位上,见徐振英四处打量,也知瞒不过她,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六丫头,我家这小子和姑娘各个都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我老爷子不怕,今儿个呢我也跟你说一声,因为明亲王的事情,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不能留在这里,省得连累了大家。既然户籍都重新办好,以后我们也不是贱籍身份,便准备收拾东西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早就令他们两人提前跟你通气,哪知这两人…怕是都没跟你提起吧?”
方询和方凝墨脸上一抹愧色,却又有一丝丝不甘。
徐振英早已料到方家会有此想法,只是没想到方老爷子动作这么快。
她自然不肯放方家人离去。
方询和方凝墨现在是她的得力干将,甚至她还想把方老爷子也薅进来。
方老爷子历经周朝三代,官场经验丰富,若方老爷子肯相助的话,她怕是事半功倍。
可她心里也知,即使明亲王想要杀方家人,那也动摇不了方老爷子忠君爱国之心。
古人忠君,方老爷子怕是死也不愿意叛国。
不过如今大周朝的皇帝都死了,她还真想试试撬撬墙角,看能不能撼动方老爷子这尊大佛。
徐振英只好说道:“方老爷子何必这么着急?虽说天气转暖冰雪消融,可路上流寇未除,你们一大家子老小,如何能跋山涉水行远路?”
“徐六丫头自然不必担心,我已经在岚县城里找了几个身手好的年轻人,由他们护送,只要出了这金州府,路上就会太平一些。”
徐振英摇头叹气,欲言又止,“方老爷子,我说句大实话,您就算是出了金州府,怕是也难行远路。”
“此话怎讲?”
“岚县地处偏远,又耳目闭塞,我也是昨晚才得到的消息。”徐振英有点摸不准,她还是有点怕老爷子承受不住这个消息,却也不得不说,“朝廷出事了!”
方老爷子看着徐振英一脸郑重之色,心头都跳得快了一拍,自从知道朱辞向藩王发出求救援书,引各路藩王进京之后,方老爷子心里就一直有一种隐隐不安,此刻这样的不安瞬间到达了顶峰!
“方老爷子,您…”
见徐振英吞吞吐吐,方老爷子着急狠了,一拍桌子:“出什么事了,你倒是快说!可是又有人造反了?还是明亲王打到汴京城里了?”
“您千万不要着急。想必您之前应该也有预感,各路藩王进京肯定是要大闹一场。”
“你直接说吧。”方老爷子捂着胸口,脸色有些发白,“我受得住。不瞒你说,我早有预感,我只是不知他们会闹到什么境地。”
“那好。端亲王最先到达汴京,并带着人证物证,证明皇帝非先帝亲生,乃皇后与一侍卫私通所生。如今朱辞被砍,皇后被处死,小皇帝的宫殿被天降大火烧了个精光,后来宫人们只找到一具尸体。如今朝堂上为了谁当太子打得不可开交。”
“祖父!”
方凝墨大叫一声,原是方老爷子闻言这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竟险些昏死过去。
徐振英深感罪恶,连忙去帮忙,方老爷子用尽力气抓着她的手腕,一字一句问道:“此话当真?”
徐振英点头,“我派出去查探消息的人回来报给我的,说这件事已经在金州府那边传开了。应该不假。”
“这是天要亡我大周啊——”
方老爷子声泪俱下,犹如将死之人发出的最后一声哀啼。
方询扶着方老爷子,却是一脸掩饰不住的快意,他跟着徐振英几个月,开阔了见识,心境也更宽阔,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子,他虽然钦佩祖父,心中却也觉得祖父的忠心更似愚忠。
方询此刻也按捺不住心中所想,“祖父,你又何必为了他周家人这般伤心?他们周家人全是薄情寡性之辈,他们对我们步步紧逼,甚至还要杀了我们,再用我们的尸首造反,让我们方家担上一个祸国殃民的罪责。就说他周衡,口口声声说要为堂姐复仇,可他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只会让我们方家轮为笑谈!我们方家几代人忠心耿耿,到头来却要做这乱世的导火索,以后我们方家每个人都将在史书上遗臭万年,方家的子孙永永远远都抬不起头来!祖父啊,您对周家忠心耿耿,可周家对您呢,那是要斩尽杀绝,连尸体都要拿来利用啊——”
方老爷子心痛万分,他扬天长啸,其声也哀,其音也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方凝墨却道:“祖父,可我不想死啊!”
方询道:“祖父,我们不想死,我还这么年轻,我好不容易来这世上一遭,我还没有建功立业,我还没有实现我个人的价值,我还没有……”
方询说到这里,声音有一丝难以遏制的不甘,“我养的那些猪,我还想看到它们如何在半年内长到两百斤。春天到了,我还要去帮岚县的百姓们堆肥耕种;我还想等鸡圈那些鸡下蛋了,让整个岚县的小孩每天都吃上一颗鸡蛋。祖父,我才发现我的人生有一点点价值,你却要我们去死,你何其忍心啊——”
方凝墨也跟着流泪了。
方老爷子万念俱灰,只盯着方凝墨看,“你呢。你也是这么想的?”
“祖父……”方凝墨哭得抽抽搭搭,“孙女也不想离开岚县。如果离开这里,孙女这辈子只能关着房门,绣绣花看看书,等着你们给我安排一个如意郎君,然后日复一日的陷在后宅四四方方的天地之中。孙女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孙女刚刚见过了这广阔天地,不想这辈子都困在一个地方打转…在这里,孙女可以像男子一样到处行走,可以像男子一般处理政务,走在外面也不会被人指指点点。祖父,孙女在扫盲中级班的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比好多男子都强,孙女想要证明女子不比男子差。孙女…不甘心啊!!”
“好啊…好啊…你们一个个的……”方老爷子转头望着徐振英,目露怨恨之色,“徐振英,你好手段啊,用权力来腐蚀我方家人,把我方家人牢牢捏在你的手心里,为你所用…”
徐振英叹气,“方老爷子,此话严重了。这世上,谁人不爱权力?权力是最好的春药,无论男女,一沾便会上瘾。不止他们,您难道不是吗?”
方老爷子万万没料到徐振英说话如此直白,一下气得脸色发黑。
“更何况,我没有给过他们权力。我不过一流寇土匪尔,哪里来的什么权力?”
方老爷子冷冷一笑,目光锐利,似乎要将徐振英看个透彻,“你敢不敢当着他们的面说一说,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您说哪些事?”
“占据城池…全民教育…屯粮兴兵…开辟商路…”
徐振英心里竟然微微紧张了一下,对上那双饱经风霜的眸子,徐振英只觉得自己有瞬间所有的安排部署都被方老爷子看了个明白,颇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而方询和方凝墨都望着她。
徐振英叹气一声,冲他们两个人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和方老爷子单独聊聊。”
方询和方凝墨互相看了一眼,虽然疑惑,却还是很听徐振英的话,两人退了出去,房内只余徐振英和方老爷子。
方老爷子此刻瞪着徐振英,就仿佛瞪着侵犯家国的外敌,此刻全是戒备之色,“徐振英,旁人看不出你的野心,我却能窥出一二。你不用再瞒着你…你就是想造反是不是?”
徐振英点头,她兀自坐下,于方老爷子视线平齐。
少女的眸光平静如水,只除了方才那一点点震惊之色外,再无其他表情。
此女,好冷静的心思!
方老爷子不得不将徐振英作为政敌重新审视一番。
方老爷子多年从政,自然气度非凡,一抬眸一抬手之间,身边人无不颤颤巍巍。
可徐振英呢,却是不慌不忙,即使在他拆穿了她的野心以后,她依然无甚表情变化。
不得不说,徐振英若是男子,这造反一事还兴许能掀起一丝波澜来。
可惜她是个女子。
这场变革注定只能是小打小闹。
“我承认,我是。不过我还想请教老爷子,我是何处露了马脚?”
方老爷子冷哼一声,“你那些扫盲中级班的教材我都看了,那常识一书中,解释了地龙翻身、地球自转、天狗吞月等现象的原理,我才发现你无论是对天道,还是对帝王,都毫无敬畏之心。”
徐振英扶额,“啊,原来是因为这个,早知道我就不写那么细了。”
“我且问你,这些歪理邪说你是从何得知?”
徐振英仔细品味着这句话。
方老爷子并未问他是真是假,反而问她从何得知,是否意味着她的那些歪理邪说,其实方老爷子是相信的?
“不,我再问你,你到底是谁?!”方老爷子双眸锐利,语气不见丝毫惧意,“我起初也以为那些是歪理邪说,可你的那些数学教材,我家老大亲自一一验算过,无一不是正确。你的那本数学教材,远超大周朝目前水平,其中天机更是非人力所能窥探。若你的数学是真的,那么你的常识也会是真的,你不妨直接告诉我,你到底是人还是鬼,是妖还是神?”
徐振英叹气。
看来是瞒不过去了——
“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我不相信鬼神之说,也就是说我不相信这世上除了人类,还有其他灵智生物存在。之所以会有宗教…哦,也就是你们说的教派,不管是佛教、道教、白莲教之类,那都是你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不够,人类天生对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力量而感到恐惧,甚至是崇拜,进而把自然界的一些力量拟人化,把他们当做神灵一样敬畏。还有就是人类自己的七情六欲,人类需要精神寄托和安慰,尤其是在痛苦时需要获得力量,因此才产生了宗教。但那并不意味着,这世上存在妖魔鬼怪。”
方老爷子静静听完,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徐振英嘴里一口一个“你们。”
既然是你们,那谁跟她是我们?
“所以呢,你是人?”
“我是人。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到了这里,我之前三十年都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怎么说呢…”徐振英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的跟别人解释自己的来历,她有些懊恼的抓了抓头发,显得有些孩子气,“我不知道我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你们现在在这里,而我却在两千年后的世界。然后突然有一天,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莫名其妙的到了这边。”
方老爷子大骇,盯着徐振英,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不能说我是回到了两千年前的世界,因为明显看来我们的历史发展是不一样的,我的历史书上,没有你们这个朝代。但是你们的语言、文字、服饰、山川、河流、地形,却又和我们的历史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