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副组长孙平立刻下了决断:“小郑,你去看看咱们埋的武器还在不在。小何,你带两个人跟上去看看情况。”
小何脸色有些凝重:“若是他们要杀安队长怎么办?”
孙平眼里一抹狠意:“只能先杀出重围。”
“可这样…任务不就失败了?”
“我们死了,任务一样失败。而且城主说过,执行任务过程中,以保全自己人身安全为先!”
安沛霖被人拖着进入了帐子。
潜伏在这里十天半月,安沛霖自然知道此处是舟山王底下最大的教主王伦帐中。
他心中迅速盘算,之前想要打入他们高层一直不得其法,眼下倒是被抓了过来,还真是有心栽花,无心插柳柳成荫。
安沛霖脑子里瞬间想过无数种情形和解决办法。
“教主,人带到了!”那人回禀屏风之后的人,“就是这人四处散播金州府的消息,弄得下面的信众人心惶惶。卑职已经查明,此人是二十天前出现在我们的队伍之中,叫狗蛋的,自称是来西面找他老爹老娘的。此人行迹鬼祟,一直挑唆教徒们去金州府谋生,其心可诛!”
安沛霖心里“咯噔”一下,万万没料到这奸细才当了十几天,竟然连底都被人摸得一清二楚!
现在,是危险,但也是机会!
屋内放着屏风,屏风后有一瘦弱身影,他身边还跟着七八个人,全都坐在椅子上,此刻正好奇又不安好意的打量着他。
不过安沛霖敏锐的注意到其中有两个人看起来精神似乎不太好,呼吸急促,且时不时的压低声音咳嗽。
最近恭州的教徒之中,有很多出现了风寒的症状。
这寒冬腊月,气温骤降,他们一无棉衣、二无药物,生病是常事,因此安沛霖倒也没有多疑。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哑着声音说道:“这等妖言惑众,宣传其他教义之人,应该拖下去烧死!”
“还是先审问一下,看是不是金州府那边的奸细!”
“我们和金州府那个大王,可是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他这是想主动找我们开战?”
屏风后的人缓缓走出。
大堂内顿时一片安静。
安沛霖仰头去看,却看见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壮年男子。他生得国字脸,留寸长胡须,皮肤有些黑,看起来人有些阴沉。
安沛霖被人按着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微微仰头,那人走过来,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是金州府来的?”
安沛霖脑子瞬间转了又转,随后笑眯眯说道:“教主,小人不是金州府的,是紧挨着金州府的恭州山岗村的。您带人占领恭州府的时候,全家人逃难分开了,我也就跟着找来了。不知小人犯了什么错,咋都说我是奸细咧?”
“你散播金州府的消息,让我们的教徒信心动摇,甚至还煽动他们往金州府的方向跑,你还说你不是奸细?”
王伦一声呵斥,若是胆小的,怕是吓得站不住脚。
偏安沛霖还是一脸笑呵呵说道:“教主,我就是实话实话,金州府那边的老百姓,确实日子过得好,实话实说怎么能叫散播谣言呢?再说教徒们往金州府方向逃,那是因为他们的信教之心不够坚定,与小人又有何干?”
这一席话倒是说得众人一愣。
“巧舌如簧!”王伦被安沛霖这般驳回,没了面子,登时恼羞成怒,“就算你没有造谣生事,但你动摇军心却是事实!拖下去,把他给我烧了!”
安沛霖见此,连忙大呼冤枉,甚至还问:“教主,小人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啊!金州府的情况想必您一定听说,恭州和金州府紧紧相邻,难道您就没有取金州府之心吗?”
“慢着!”王伦挥了挥手,微微蹙眉,“你且说下去。”
安沛霖立刻折返而来,跪在地上,一脸诚恳:“教主,这金州府越发壮大,肯定下一步是要来攻打我们!我承认,我散播金州府的情况有一部分确实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让恭州的教徒都知道金州府的人过得多好,就是让他们眼红,要让他们拼命!届时教主只需要振臂一呼,教徒们为了占领金州府,肯定会一鼓作气,一举占下金州府!”
这番话,属实让屋内众人全都惊呆了。
就连王伦都微微抬了眉梢,眸光中疑惑更甚,“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人自然是山岗村的人!只不过小人就想干出一番事业,如今跟了您的麾下,自然是贪恋那份军功。小人自负也是有些许才学,读书认字更是不在话下,可恨金州府却没有小人施展抱负的机会!现在若是教主也有心,你我可联手攻下金州府不在话下!”
王伦却不相信,“你若是想要建功立业,为何不去金州府?”
“一则是为了寻找爹娘,二则是…”安沛霖做出吞吞吐吐的样子,“二则是年轻时心高气傲,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如今那人已在金州府做了官吏,再没有我出头之日。我来投靠教主,既能找爹娘,又能建功立业,何乐不为?”
王伦似乎有些拿不准,他看了看自己手底下的这些人,那个老妇人似乎颇有威严,最先开口说道:“他既然有心投靠,不若我们给他这个机会。先派一支人马去探探金州府的情况,就让这小子当先锋。你若是能杀几个人头回来,我们便信了你!”
另一人也道:“没错,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是来投奔我们,我们也不可能立刻接纳你。我观你方才所言,似乎有两分本事,你又说你读书认字,因此我们便给你一条生路。但是还需要投名状,下次我们派人去佯攻三平县,摸摸他金州府的底,你要是能砍下县令的头颅,你便正式成为我们的兄弟!”
安沛霖心中骇然,收起了轻视之心,这帮白莲教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聪明!
他脸上立刻做出大喜的样子,“多谢几位教主肯给机会!诸位放心,下次攻打三平县,我必冲在最前面!”
刚说这话呢,就听见屋内传来“嘭”一声,原是先前那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的人竟然昏迷了过去,直接从椅子上倒在了地上!
这一下众人可吓得不轻!就连王伦也冲了上去,众人七手八脚的扶起那人,竟无心再管安沛霖!
只见那人面露痛苦之色,伴随寒颤,目光似有些涣散。
安沛霖瞅着,不知怎的,心里突然不安起来。
“刘兄!你如何了?”
“不是说是风寒吗,为何迟迟不见好?”
“快,快去请大夫来!”
可那人却已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那老妇急得抓住他的手腕,随后看见了他手臂上的红点,不知想到了什么,那老妇脸色大变,竟吓得甩开那人手臂,惊得后退两步!
她声音惊恐,像是见了鬼一般,“是天花!是天花!”
“什么?!!”
那老妇声音哆嗦着:“没错!寒颤、发烧、乏力、呕吐,还有那红疹子,绝对是天花!当年我那儿子女儿就是得了天花死的,我绝对没有看错!”
屋内众人一片死寂!
天花啊,最凶残的瘟疫啊!
传说中只要一旦沾上,几乎没活路的绝症!大周朝每次发现瘟疫,那至少都是死几十、几百万人!
眼下什么建功立业、什么从龙之功,都不如好好活着!
这下,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后退,远离那倒在地上的人。
安沛霖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快快快,捂住口鼻,散开通风!快叫大夫来,还不一定是天花呢!我看最近很多士兵中都有风寒,快派个人去统计一下人数!若是真的天花,前几天风寒死的人也不能留在队伍里,得立刻用火烧!这些人的衣物也不能留,快把人群疏散开,省得蔓延开来!”
王伦似乎这才反应过来,铁青着脸冲着外面喊道:“大夫呢,快叫大夫来!郑兄,你先去,找几个信得过的兄弟统计一下最近风寒的人数!”
说罢他又面色凶狠的瞪着屋内的人,尤其是安沛霖:“此事切勿声张,若是走漏了风声,谁都别想活!”
安沛霖瞬间感觉到危机,他只能立刻撇清自己:“教主,藏是没法子藏了,其实几天前就有人陆陆续续的出疹子,已经有人在说是不是瘟疫的原因。您今日大张旗鼓的请大夫,又是统计人数,又是火烧的,信徒们必定有所察觉。且如果真的是天花的话,瞒是瞒不住的,与其想着瞒着底下人,不若快些将人群疏散,尽量保住剩下那些还没有感染瘟疫的!”
那老妇立刻附和:“这小子说得没错!瞒是瞒不住了,咱们下面那些人又不是没见过天花,更何况这么大的事情,哪里瞒得住!不如先按这小子的法子办,先把没传染的人疏散出来!”
安沛霖一走出来,底下的孙平等人就立刻不动声色的迎了上去。
安沛霖一脸凝重说道:“出事了。恭州这边…出现瘟疫了!”
十几个人皆是心口一跳。
“确定吗?”有人问道。
“确定。我刚才看了,里屋有个得病的,手臂上有红色疹子。而且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自从十天前就有人陆陆续续倒下。”
“可大夫说是普通风寒。”
“天花前期并不容易确诊。普通风寒没有这么强的感染性。”安沛霖这才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你们出发之前接种牛痘了吗?”
十几个人点头。
安沛霖紧绷的肩膀这才松了下来,他笑得苦涩:“金州府的老百姓都曾猜测过牛痘疫苗到底有没有用,如今咱们倒是可以先验证一番。”
孙平却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还是继续潜伏在这里吗?”
“我刚才为了保命,暂时投敌。我观他们言谈之间,应该有攻打金州府的想法。如今这瘟疫一起,还不知道恭州这边什么情况——”
“说不定他们会放弃攻打金州府。”
“很有可能,如果真的是瘟疫,他们便自顾不暇,哪里还会想着冲锋陷阵。”
安沛霖却觉得不乐观,“不一定,人被逼入绝境以后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们若是知道金州府有牛痘疫苗,你们猜…他们会不会拼了命的去打金州府?”
众人登时脸色一变。
心也瞬间被高高揪起!
这场战争…已经一触即发!
“现在三平县还是卢飞和陆士文吗?”
孙平声音都有些紧张了,“没错,是他们。”
“咱们联系的渠道还能用吗?”
“应该能用。”
“好,你现在立刻写一封信,将此刻可能有瘟疫的事情告知卢飞,请他做好开战的准备。同时也让他立刻向城主求援!”
“是!”
然而,令安沛霖没有想到的事是瘟疫的消息几乎是立刻不胫而走!
那大夫进了营帐以后就跟见了鬼似的逃跑,甚至一出营帐就大喊着让众人逃命!
瘟疫的事情,终究是纸不包不住火。
这一下,教徒们如同炸开了锅一样,瞬间是逃得逃、跑得跑,一晚上就跑了几千人!教徒们宁可死在深山老林之中,或是冻死冷死,也不愿意呆在有瘟疫的地方!
逃跑的人太多了!他们携家带口、东南西北的逃窜,或是穿林、或是过河、或是躲进山里,王伦阻止不及,只怕他们四处逃窜反而将天花更大范围的传播出去,只能派人杀了好些人后,却依然无法平息众人对瘟疫的恐惧。
那可是天花啊!
一旦染上,几乎没有活路!
大周朝已经有十几年没听说过瘟疫了。
可十几年前那次,几乎是震动整个朝廷,那是北方传来的,沿途乡镇、县城、府城的人几乎死了大半,谁都无法幸免,据说仅仅是那一次,死了就接近百万人!
谁能提起“天花”二字不变色?
这天花,无异于洪水猛兽!
安沛霖本来还怕王伦要捂着天花这件事,那么自然少不得杀人灭口,他就会变成最危险的那个,岂料那大夫一出帐子的那一声高呼,瞬间改变形势。
情况急转直下!立刻变得不可收拾!
就连安沛霖他们都懵了!
正因为如此,王伦派了许多人把守几处重要官道,这也就导致孙平根本无法跟三平县的人取得联系,更别提将此处的情报传递出去!
然而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王伦几乎是第二天就宣布了一件事情,他斩钉截铁的告诉众人。
——金州府有牛痘疫苗!
安沛霖混在人群之中,望着底下赫然变得激动万分的教徒,看见他们那狂热的眼神,瞬间背后全是冷汗!
果然,恭州分明一直在关注金州府的情况!
牛痘疫苗之事,他们不曾说过!
那么王伦是怎么知道的呢?
也就是说,他们一直清楚金州府的情况,甚至连最新的牛痘疫苗他们都一清二楚!
甚至很有可能,金州府内有他们的眼线!
也怪不得他们一直不敢真正对金州府动手,想来也是忌惮城主的实力!可眼下瘟疫一发,为了留下这些教徒,王伦他们只有祸水东引这一个选择!
安沛霖不得不佩服王伦。
只需要告诉教徒们金州府有牛痘疫苗,那么这帮疯狂的教徒们一定会豁出性命去占领金州府!
光是恭州这地方,就有六万多教徒!而三平县,只有卢飞的三千兵马!若是王伦率人拼死攻城,他们如何抵挡得住?!
三平县……危在旦夕!!
金州府,危在旦夕!!
而情况却越来越糟糕!正在安沛霖等人束手无策,如热锅上的蚂蚁之时,王伦又再度宣布要急诏一支五千人的队伍去攻打三平县!
而先锋部队,竟然是已经有了症状的天花病人!
昨夜王伦派人连夜统计,初步估计有五六千人已经感染上症状。
而今天,王伦就宣布由他们组成先锋队,先去攻打三平县!
最为古怪的是,那些人竟然一脸喜色,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安沛霖等人不禁是大惊失色!
他不由得穿过人群,不顾感染风险,径直找到了那支先锋队里的熟人,名叫顾小南的,“小南,你们疯了吗!你们可知道那三平县是什么地方,那里易守难攻,城墙坚不可摧,教主是让你们去送死啊!更何况…你们是病人啊,你们需要大夫!需要药物!你们是疯子吗?”
顾小南虚弱的笑了笑,却下意识的后退两步,他戴着白色的面巾,这是王伦为了隔绝传染,只能给患病的人带上尽量减少传染。
“狗蛋哥,你是个好人,多谢你关心我。只不过我底下还有两个弟弟妹妹,教主答应我们,只要我们敢去打金州府,头一批的牛痘疫苗就给我们亲人种上!现在瘟疫一来,这药草也是漫天要价,我们这些穷苦人哪里吃得起。反正我是要死的人了,但总不能白死,我弟弟妹妹还小呢!我爹娘都没了,我总得给他们找条活路不是?”
另一个人却笑道:“就是!教主还说了,咱们这批得了病的先去,能传染金州府的有一个算一个!这也相当于上阵杀敌了,传染一个算一个人头,那可都是现成的军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