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底是兄长的枕边人,将来那个娇娘兴许会成为妃嫔、贵妃甚至是皇后。
周莹心中看不起陈娇娘的做派,却也不能与之为敌。
周莹只好道:“不清楚,许是兄长许久不去她院子里,觉得憋闷了吧。”
“那阿玉呢?”
“哭了一个下午。”
周衡眉头紧蹙,脚下顿住,似乎不愿进屋。
周莹看得清楚,知道兄长是厌烦应付女人,尤其是哭哭啼啼的女人。
“兄长还是去安慰安慰阿玉姐姐吧,她对你一往情深,抛弃整个方家来投奔我们琼州,这份情意价值千金。”周莹喉头一顿,继续说道,“再者,火器的事情还需要她把关。我们前面投入了那么多,后面可不容有失。”
周衡面上浮起一层笑意,“妹妹说得是。”
于是,周衡推门而入。
他缓步走进屋内,随后掀开青帘子,周莹便笑着道:“如玉姐姐,哥哥来看你了。他知道这消息后,就立刻抛下公务赶过来了。”
而周衡却已经拿起地上的报纸,随后翻了翻,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方家大爷写的绝亲书,虽然只有寥寥几十个字,却义正言辞,笔触冷漠,可见方家人对方如玉恨之入骨。
周衡便道:“原是此事,阿玉不用担忧,刚好我派去的人也回来说,徐振英并未因你之事连累方家众人,他们不过是被卸职,如今他们都好好的活着呢。”
方如玉哭得眼睛都红肿了,此刻好不容易止住泪水,周莹便立刻拿帕子亲昵的替她擦眼泪,“好姐姐,你听见没有,方家人都好好活着呢!”
方如玉似乎没想到这一层,脸上倒是略微露出喜色。
周衡慢条斯理的将报纸卷起来,随后又走到方如玉身边坐着,“方家大爷生气是必然的,让他们发发火,总比他们丢了性命要强。再者说了,等将来有朝一日我拿下金州府的时候,他们便可洗刷冤屈,重新回到曾经的位置。”
方如玉这才破涕为笑,“殿下说得是,只要我们快些造出火器来,我们就能反守为攻,夺回属于我们的城池。”
一说到火器,周衡就显得有些急躁,“说到火器,我今日听孟师爷说火药已经到了?”
“嗯,那个王老爷帮我们搞到手了,现在已经放在大营那边。”
“听说火器最重要的原材料就是这火药,徐振英当时便是用这火药炸开了岚县的城门,从而占领了岚县,开始她的基业。如此说来,那火药威力巨大,放在大营可安全?”
“殿下放心,只要没有明火,没有引线,火药根本没有办法点燃。更何况大营是整个琼州最安全的地方,火药非同小可,万一有人偷了抢了怎么办?”
周衡虽然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可见方如玉说得头头是道,便也只好按下不表。
“如玉,这火器一事,我们前期已经投入几十万两的银子进去,整个琼州好几年的税收都填进去了。我手底下的人已经有些着急,甚至想逼着我停掉制造火器一事,我也有些犹豫,这火器…当真能造出来吗?”
方如玉盯着周衡的眼睛,眉头微蹙,我见犹怜,“殿下是不相信我吗?”
“没有不相信。”周衡顺势抓着方如玉的手,“只是…今日战报,我们又丢了一个府城,再这样拖下去,金州府的势力越来越大,那江永康怕是快打到家门口了。”
“殿下,火器是我们唯一能够翻身的筹码。没有火器,我们只会输得更快。”方如玉红肿着眼睛,声音却很坚定,“殿下放心,火药已经在军营的库房里放着了,那火器的筒身也已经在运输路上,只要这两个东西到位,我们很快就能逆转战局。”
周衡得了方如玉确切的保证,脸色忍不住一抹喜色,“当真?”
“没错,本来今日我就想告诉殿下这个好消息的,哪知那陈娇娘……”
说罢,方如玉含嗔带怒的看着周衡,周衡连忙将她圈进怀里,“如玉可是吃醋了?”
方如玉轻轻推开他,脸上有些羞怯,又忍不住去看周莹:“殿下快放开,公主殿下在呢。”
周莹笑眯眯说道:“唉,我突然有些饿了,想去嫂嫂的小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现成的点心。”
说罢她转身就离开,顺便也让丫头们全都退了出去。
等所有人都散去,方如玉才含羞带怯的说道:“我哪里是吃娇娘的醋!我知道她父亲身份显赫,是琼州府掌管银钱田亩的大官,殿下自然得宠着她。”方如玉望着他,红肿的眼睛里似乎笑得勉强,“殿下,我都明白的。”
周衡有些心疼的抚摸着她的头,“阿玉,你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跟着我,总要招人非议,不如我们先成亲吧。”
方如玉摇头,面色凄苦:“殿下,如今我家人皆在金州府,我如何成亲?成亲了也是琼州的笑话,哪儿有新娘出嫁娘家没有一个人的?到时候我从哪里出嫁,双亲何在,姊妹兄弟何在?”
周衡有些心疼,“怪我怪我,怪我想得不够周全。是我太急切了一些——”
“殿下,我希望我们能风风光光的回到金州府,再风风光光的办一场婚礼,如此也能叫我爹娘安心。”
“好,你放心。”周衡将她抱紧,“只要我们造出火器,我肯定立刻拿下金州府,到时候我一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三书六聘将你迎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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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府的某处棉花山上。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山林里一片嫩绿,春意渐浓。
上一批的棉花去年经历了采摘,如今山里光秃秃的,只有树木花草能赏。
凉亭之下,十几个青年才俊围炉煮茶,羽扇纶巾,高谈阔论,倒也不失为一番雅趣。
其中某个瘦长脸的学生指着远处的农户说道,“金州府那边出了个罗引纺纱机,这才不过两三个月,市面上成衣、纺纱、棉布等价格大跌,如今就连这普通的农户人家竟然也能穿得体面干净,果然都说昭王殿下有上天庇护,这时运也非常人所能企及。看看现在咱们江陵府,这繁华程度怕是汴京也差不离了——”
另一个人手托白瓷茶杯,摇头晃脑道:“一个女子,能得什么龙气庇佑。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凶祸之兆耳。你看看咱们江陵府有多少女吏员,就说那位宋知府,说起来如今不过才十七岁吧,那说句不好听的,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竟也逼得书院搞什么改革,收纳了那么多穷学生不说,还教四则运算那些东西。这不伦不类,将伦理纲常视作无物,难不成我们下一次科举要跟这些青楼妓子、码头苦力、乡下泥腿子们一起竞争?啧啧啧,我看我等不如逃到汴京城去,那里才是儒家正统!”
“彭兄此言差矣,那些四则运算的题目比我们现在学的算学还要深入许多,且已经过分田、算账、预算、军事方面的验证,其他不说,至少金州府传来的算学知识是走在大周朝前面!”
“我知道那些知识不假,可是只苦了我们十几年寒窗苦读,如今却要重头来过。更重要的是,从前我们只和几百几千个人争,现在却要和成千上万的人争!”
这一番话倒是引起其他学生们的附和。
“是啊,曾经一两银子的书现在卖几十文,纸笔更不必说,江陵府里卖笔墨纸砚的商铺们亏得倾家荡产,只有一两家和金州府那边及时搭上线的倒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更不必说那拼音推广以后,很多人可以自学识字,哪里还像我们当初开蒙那样勤学苦练孜孜不倦。他们这些人也不讲究字的风骨,纯粹就是能认字写字就好,古墨典籍更是一概不通。那宋知府,说起来四书五经都没学过,竟然也能鱼跃龙门,管理偌大一个江陵府,简直是可笑。”
“可不是吗,咱们这些书生现如今真是不上不下。你说让我们重头再来,跟那些扫盲班的人一起学习,我又不愿掉身价与那些泥腿子平起平坐。可若一直这么僵持着,眼瞅着那位女大王现在已经拿下十二州,这个月的报纸还说西面的战事推进得很顺利,怕是很快那边也会传来捷报,到时候她占据大周朝大半个江山,金学反倒是成了正统,咱们这帮人可怎么办?难不成到时候再来寻找出路吗?可那时候所有吏员的位置怕是都已经饱和,咱们拿什么跟人家争?”
众人闻言,皆觉得此言说到心坎之中,不免垂头丧气。
是啊,这女大王争了江山不要紧,可为何一定要废除儒学呢?
若抛弃“仁义礼智信”,那位女大王要用什么道统来管理整个国家?
“你可以学咱们院里的那个邓连欣嘛,这金州府的人一来,他立刻就请山长废除儒家教材,转而研究金学去了,简直是有辱师门!”
“可别看不起这种墙头草,现如今人家已是宋知府跟前的红人啦。就等着下一次吏员考试以后平步青云呢——”
一阵阵讥诮的哄笑声传来。
“摆在我等面前还真是死路一条。”说话那人连连叹气,“要是那位女大王发生什么意外便好了。最好天降一个惊雷劈死她,兴许我大周朝能国祚永存——”
立刻有人警惕道:“别胡说八道,昭王殿下如今不过十八,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至少还要活个几十年——”
似乎提到那位熟悉又陌生的人,这十几二十个人纵使不满,却还是心存恐惧。
于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位笑了一声道:“我等也并非没有出路嘛,等殿下将来荣登宝位之时,我等还可以去海选皇夫嘛。”
这群人笑了,有的笑得心酸,有的笑得无奈。
离他们不远的道路上,马车里的徐振英,听见这帮学生的议论声,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林翰在旁边很幽怨的忘了她一眼,“看吧,不止老臣一个人惦记着继承人的事情,江陵府的学子们也惦记着呢。殿下就没瞧见这群人中有顺眼的、或是长得俊俏的?”
徐振英无语凝噎,这林翰现在就跟老妈子似得,三句话不离继承人、结婚,就连苗氏都没他催得勤快。
最可恶的是,林翰这老头子擅长曲线救国,明明前一秒还笑眯眯的夸奖她暂时不成亲是深谋远虑之举,转头就去拜见苗氏,请苗氏出马催婚。
徐振英上辈子活了三十年,都没有被徐老头催过婚,如今林老算是给她补上了。
“林老,他们是在惦记继承人吗?您没听见他们刚才一直在骂我?”
林老微微一笑,眼中精光闪闪,“殿下放心,既然您是微服私访,那这一路上肯定能听到不少骂声。尤其是各个书院,学子们都心高气傲,您又断了人家的科举路,人家不得私底下聚会骂骂您过过嘴瘾?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您胸襟似海,应该不会跟一帮稚气未脱的学子们计较吧?”
马车外的常远山却道:“殿下,他们出言不逊,是否需要臣去给他们一点教训?”
徐振英扶额,“那倒不必。林老说得没错,这帮人勤学苦练十几年,一朝被我砍断青云路,自然得让人家诉诉苦。”
这次微服出巡,一路向东,徐振英对外的借口都是东面战场不稳定,需她亲自前去处理。
当然,这件事也只有高层一些人知道。
徐音希带着庞小花、江潮平暂时代理政务。
赵乔年、林老、明小双,还有秘书办的两个军旅行伍出身的常远山和曲敏跟着,再加一个周厚芳。
当然安全方面自然由明小双负责,虽说他们轻车简行,又是在自己地界内行走,但明小双却是如临大敌,几乎把军营里的好手全部挑走,组成了一支强大的安保队伍。
这赶车的车夫、随行的小厮、照顾起居的丫头,全是军中好手,各个擅隐藏、战力强、警惕心高,可以说是无懈可击。
甚至就连男女大夫都各带了一名。
这个配置,不可谓不强。
周厚芳闻言,笑道:“是殿下大气,不和他们计较。真论起来,那也是他们自己转变不及时,改革的浪潮一来,就是看谁能够看得开、放得下、抓得住机会。就他们这种思想迂腐不懂变通,只知一味怨天尤人的,就算在大周朝里考中了进士,也做不了好官。”
徐振英拿扇子轻轻点了一下周厚芳的肩膀,“出门在外,记得叫我东家。别露了底。虽说暴露身份是迟早之事,但是先能隐瞒多久算多久。”
似又想起什么,徐振英问周厚芳:“对了,出狱过后,你爹可还好?”
周厚芳对着徐振英也没什么隐瞒的,此刻她也是一脸无奈的笑:“我爹刚出来那会,那可真是跟这帮酸书生没什么区别,不怕您笑话,我爹在家一会骂您牝鸡司晨扰乱朝纲,一会骂我祸国殃民不守妇道,一会儿又痛哭流涕说大周朝气运将尽,只恨不得将我赶出周家。我娘也因此受了好大牵连,被爹爹关在佛堂里面壁思过一个月。”
徐振英挑眉,“竟有此事?”
听周厚芳说起这些事,不光徐振英,就连林老、赵乔年、明小双等人都显示出了极大兴趣。
周厚芳跟其他人不同,她是土生土长的金州人,更是官宦人家的子女,在没有受过金学熏陶之下,就能被殿下慧眼相中,可见其人有过硬的能力。
加之她身份尴尬,其父是原金州府的通判,又被殿下关在牢房长达半年之久。前段时间常家全家被送去挖矿做苦力,而周家却被无罪释放,众人都打量着其中必然有猫腻。
周厚芳道:“可不是呢。后来他骂累了,又闲赋在家没事做,只能和老友们寄情山水,现在倒是迷上算学课程,倒是跟研究院的算学老师们认识了。那段时间骂得少了,只不过人还是有些郁郁寡欢。”
“等殿下拿下十一州的时候,父亲明显转变了心态,如今对着我虽说仍然板着脸,但也不再动辄呵斥给我脸色,偶尔还给我一些官场上的经验。这次我说要出差一两个月,母亲恋恋不舍,放心不下,倒是父亲命人给我准备行李,还帮着劝说母亲。”
“之前我退了常家的婚事,父亲雷霆大怒,一直忧心我嫁不出去,将来成为周家的笑话。他老人家现在却只字不提让我赶紧嫁人的事情。我甚至听见他和母亲说让我晚些成婚也无妨。”
“现在父亲极为看重母亲,与母亲更是琴瑟和鸣。以前我家后院不宁,姨娘总是卯着劲儿的争宠,如今他们也歇了这份心思,转而督促起妹妹们的功课来。兴许她们也看开了,觉得靠父亲,不如靠自己姑娘。”
徐振英听得频频点头,随后笑着说道:“看吧,费嘴皮子功夫没用,还得拿出实际成绩来。只有我们足够越来越强,拳头越来越大,反对的声音才会越来越小。”
一行人无不称是,继续往前走着。
徐振英专门挑了一个好时节上路,虽说棉花还没有播种下去,看不到一片如云雪白,却是草长莺飞冰雪消融。
山林里空气清新,偶有带锄头的农人穿梭山野之中,时而还听见有孩童扯着喉咙念拼音的声音,偶有振翅的白鸟从一片绿影中一闪而过,留下惊鸿一瞥。
这还是徐振英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
想她来大周朝已经五年多了,除了一开始流放路上一直吃苦受累,随后便在岚县、金州府扎下根,一呆便是四五年。
仿佛她的世界里,永远只有府衙那四四方方的一角。
她被困在会议室里。
因此提议走一趟,不仅是出于东面战场上的需要,也夹带她的个人私心。
一个好的施政者,不能脱离基层。
更何况她作为一个穿越者,根本不曾了解真正的大周朝是什么样子。
“江陵府现在的府君是叫宋洛的丫头吧?”
周厚芳立刻道:“没错。”
说完她又笑:“说起来她跟我是同一批吏员考核上来的,当时我还和她一个考场。没想到她这升职倒是挺快,算是我们那一批里升得最快的人了。”
“我对她有印象,是个很胆大很有冒险精神的姑娘。”
周厚芳回想了一下徐振英喜欢的姑娘类型。
她很明显偏爱凤儿、王三娘、宋洛这样大胆泼辣敢作敢为的女子。
只不过徐振英做事,向来都是一碗水端平,似乎她也喜欢庞小花那种文静细致的,徐音希那种沉稳干练的,说来说去,她好像就没有不喜欢的。
哎,摸不到上位者的心思,真叫人难过啊。
徐振英又问了一句:“我记得齐二好像也在江陵府吧?”
“齐部长应该是去襄州那边了。宝安府和江陵府这一带的棉花种植业已经基本成型,只需要按照之前的步子走就好。倒是襄州那边是咱们新占领的城池,百废待兴,百姓们穷困潦倒,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财力发展商业,重新盘活经济。”
徐振英点头,“对啊,凤儿这个商务部部长走了以后,就剩齐二这个副部长撑着了,前面打下一个城池,她就必须立刻跟上,也着实是辛苦。不过算起来,齐二也不过才二十几岁——”
不知想到了什么,徐振英垂下眼眸,似在思考。
众人只好都沉默下来,不去打扰。
片刻后,徐振英才蹙眉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的干部队伍太年轻了一些?”
林老笑道:“年轻不好吗?虽说经验不足,却没有沾染官僚之气,加之身体强健,比我们这把老骨头可强多了。”
徐振英摇头,“我们是需要新鲜的血液,可是干部队伍太年轻也存在弊端。第一是经验不足,这个倒是可以随着时间慢慢补救。第二个,我们的干部都这么年轻,也就意味着底下的其他年轻人没有升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