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元元入寺第三日,因前一日有了心理准备,再被晨钟震醒的时候,已不是第一次那般心慌。
肖元元算了算时辰,慢条斯理的起床洗漱,跟绾清知会了一声,便独自拎着一盏灯笼爬山去了。
这个时辰,这个地点,最是适合上山看日出。
天黑山路难行,这次爬到山顶比昨日慢了一倍的时间。肖元元本来想看山顶日出,林海金波,却不想等到天色大亮,都没看到太阳。
今日原来是阴天。
肖元元也不甚失望,反正还要在寺里待上几天,往后每天都来,总有一天能碰到好天气。
不知何时,山间竟起了雾,只见山林影影绰绰,即而雾海茫茫,此景也是难得一见,倒是意外之喜。
不知过了多久,绾清上山来请,说是用斋的时辰到了,肖元元便随着绾清下山用斋了。
过斋之后,灌顶按照习惯上山顶静修,先于佛龛之前拜了几拜,正欲离开时,却发现佛龛前面端端正正堆了四个青果。
灌顶心中一动,那青果是山间一种不知名的野果,一路上长了不少,但是现下还未成熟,若是寺中师弟们必不会摆一些未熟的野果供奉,能摆到这里的便只有那个不知内情的肖元元了。
灌顶脸上溢出柔和的笑来,那个肖施主装得清冷无情,嘴上说不敬鬼神,却依然为佛龛供奉了野果,可见也是心地柔善之人。
灌顶抬头看了一圈,没有发现肖元元的身影,心里想着,或许她不想打扰自己的静修,故意把上山的时间错开了吧。
真是一个知心知礼的人儿!
此时的肖元元也用过了斋,正坐在智顗大师的禅房之中用茶。
肖元元娴熟的为智顗大师奉上茶,对面盘腿而坐的大师缓缓睁开眼睛,微微点点以示感谢,两人都不曾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待茶凉得要入口了,智顗大师才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道:“肖施主,昨日那‘镜中花’可有什么体悟啊?”
肖元元心中一虚,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学校被老师抽查的时候。讪讪笑了一声,道:“小女子悟性不足,体悟不出当中的奥义来。”
智顗大师笑着摇摇头,“施主聪明灵慧,之所以体悟不出,不是因为施主悟性不足,而是因为老衲的答案不符合施主的心意,所以肖施主便没有上心去想。”
被智顗大师戳破了实情,肖元元脸色一红,不好意思道:“不瞒大师,我自小顽劣,说我聪明灵慧的,大师还是第一人。”
智顗大师道:“施主不必妄自菲薄,明珠蒙尘不过一时之困,必有拨开云雾重见天日之时。”
肖元元沉默了一会儿,道:“智顗大师昨日之言并非无所是处,只是我比较喜欢直接的答案,接受不了这种答案而已。”
智顗大师笑眯眯地看着肖元元,问道:“比如呢?”
肖元元道:“我习惯了一些比较简单的逻辑答案,比如说一加一等于二,这我便能理解。”
“可世间太容易得到的答案,往往是错的。”智顗大师道。
肖元元笑了,反问道:“一加一等于二,这种亘古不变的道理,也是错的吗?”
智顗大师想了想,从旁边拿起一个碗来,将自己茶杯中的茶倒了进去,又将肖元元茶杯中的茶倒了进去,最后将这一碗茶放在了肖元元的面前,道:“施主请看,这一杯茶加一杯茶,是一碗茶!”
肖元元忍不住笑了一下:“大师,你在跟我玩脑筋急转弯吗?它们容量不同啊!”
智顗大师没听懂肖元元什么意思,但还是接着问道:“比如,一杯茶加一杯水,等于什么?是等于两杯水,还是等于两杯茶呢?”
肖元元托起双腮,道:“它们类别不同,怎么能放在一起呢!”
智顗大师点了点头,又问道:“好,那肖施主昨日为我为倒了一杯茶,今日又为我倒了一杯茶,请问我如今有几杯茶。”
肖元元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茶杯,道:“一杯。”
“对,”智顗大师回道:“因为昨日那杯茶,老衲早就喝掉了。”
肖元元明白了过来,“大师是想说,时间可以改变答案!”
“施主果然慧根不浅,再比如——”智顗大师又问道:“施主在江都城倒了一杯茶,老衲在定光寺倒了一杯茶,一共有几杯茶。”
肖元元疑惑的道:“两杯?”
智顗大师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因为除了你我,别人也会倒茶,谁知道京城有没有人倒茶呢?”
肖元元探着头问道:“那大师的意思是?”
智顗大师缓缓道:“在真实的世界中,一加一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是不等于二的。它只有在器量相同,类别相同,时间相同,甚至要地点相同,还要排除一切的外部干扰,它才能等于二。可以说一加一等于二的条件相当苛刻。”
肖元元明白了过来,但还是不服道:“尽管如此,一加一等于二这件事,仍是世所公认的道理。”
智顗大师顿了顿道:“世人需要确定的答案,用以安定内心。一加一等于二是一种世间运转所需的秩序,而不是真理。人们只要相信一加一等于二就行了,如果有一天大多数人不再相信一加一等于二,那世间的秩序便乱了。”
肖元元有些茫然,问道:“那——这与镜中花有什么联系?”
智顗大师笑了笑,道:“镜中花的答案,要从镜外找。同样,施主若想找到真理,便须打破秩序!现在,老衲再问施主,一加一等于几?”
肖元元脑子里一片混沌,道:“道理我已明白了,智顗大师您觉得一加一等于几?”
智顗大师自顾自地倒了茶,慢慢的饮尽,缓缓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世间阴阳相合,所以一加一等于万物。”
这一句肖元元倒是听明白了,莫明好笑地问道:“大师,您刚才念得是《道德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