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中华棋柔的是一枚薄薄的石片。
苏婳猛地回头,看到五十米开外,一抹笔直硬挺的身影。
男人穿黑色制服式短外套,黑色长裤,衣着利落帅气,寸短的头发,五官英气,棱角分明如雕刻。
左手拎着两个礼盒。
是顾谨尧!
苏婳惊喜,“你回国了?”
顾谨尧迈开修长双腿朝她走过来,“昨天刚回国,听手下人说华老病重,过来看看他。”
走到跟前。
他垂眸扫一眼晕倒在地的华棋柔,眼神凌厉如刀。
再抬眸看向苏婳,他凌厉的眼神,瞬间温柔如云朵,柔得化不开。
“气色怎么这么差?”他盯着她憔悴苍白的面容,心揪起来。
苏婳抬手抚脸,莞尔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前些日子给师父捐了点骨髓,养养就好了,不碍事的。”
顾谨尧眉头微拧,盯着她头顶隐在黑发中的根根白发,半晌没出声。
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真实心思只有他自己清楚。
心疼得像被刀割。
他看不得她受一点苦,恨不能自己替她受这种苦。
苏婳不知他心思,浅笑,“这次回国是公司有事吗?你外婆怎么样了?”
顾谨尧垂下眼睫,压抑住情绪,淡声道:“外婆去世了,她想和我外公葬在一起,我回来处理她的丧事。”
苏婳怔住。
忽然就很难过。
死者为大,人一死,能记住的往往就是她好的一面。
那个和蔼的老太太在她小时候,曾经很是疼爱她。
外公外婆有事要出门时,她就被放在他们家,由她照顾。
她记得她蒸的好吃的大肉包,炸得香香的酥肉。
她粗糙却温暖的双手,曾经替她加过衣服。
“节哀。”苏婳声音微变安慰顾谨尧。
顾谨尧没什么情绪地笑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病到那个程度,离开反而是一种解脱。倒是连累顾北弦受伤,让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两人说了会儿话。
顾谨尧要去看华天寿,苏婳正好也要去。
她指了指躺在地上,后脑勺冒血的华棋柔,“她会不会死?”
顾谨尧抬脚踢了踢她,动作随意得像踢一只死老鼠,“死不了,晕一会儿就醒了。”
两人来到华天寿的病房。
顾谨尧把礼盒放下,盯着华天寿枯皱的脸,“老爷子受苦了。”
华天寿咧开干瘪的唇,“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多亏了小婳。”
两人寒暄两句。
苏婳说:“师父,您的财产我不要,我当初给您捐骨髓,不是冲您的钱来的。”
华天寿捂唇咳嗽几声,“我主意已定,你劝我没用。不是你,我命都没了,虽然知道你不缺钱,但那是我一点心意。给你的是原本给锁锁的,至于墨沉那份,是他自己主动放弃的。”
果然是亲哥啊。
苏婳就挺感动,“我要楚锁锁那份就好,墨沉那份你给他吧。”
华天寿两手一摊,气息微弱,“我遗嘱已经立好了,不想再折腾。”
苏婳拗不过他。
没多久,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被推开。
是许久不见的狄娥。
她搀扶着脸色苍白的华棋柔,走进来。
狄娥从监狱里出来有些日子了。
华天寿病重,可她依旧穿得光鲜亮丽,脸上丝毫憔悴的模样都没有。
六十多岁了,拉过皮的脸紧致得很,头发梳得溜光水滑,盘在脑后,描眉画眼的,脖子和耳朵上着名贵珠宝首饰。
苏婳就觉得她心可真大。
丈夫鬼关门前走了一遭,侥幸捡回来一条命,以后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遇到这种事,都会觉得天塌了,饭吃不下,觉睡不好。
哪还有心思梳妆打扮?
可狄娥正好相反。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连装都懒得装了。
狄娥扶着华棋柔,厌恶地斜了苏婳一眼。
母女俩挪到华天寿病床前。
狄娥拉着委屈的腔调说:“老爷子,你太没良心了。我嫁给你四十多年了,你居然改了遗嘱,把遗产全给了苏婳。我们是夫妻,你名下的财产有我一半!”
华天寿扯了扯唇角,“你是我花钱从戏班里赎回来的,婚前有签协议,我养你吃喝,我名下财产跟你无关,你都忘了?”
狄娥面色微变。
华天寿继续说:“嫁给我后,你整天在家里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一堆佣人伺候着,过得比神仙还舒服。这些年,你也没少从我这里抠钱,私房钱存了不少吧,给你留套房子,已是仁至义尽。”
狄娥顿一下,开始酝酿眼泪。
她拉着哭腔说:“老爷子,我陪伴你四十多年,还给你生了棋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哇。你就给我一套房子,对我太不公平了!
她从兜里掏出手绢,开始抹眼泪。
那哭腔是年轻时在戏班子里特意练出来的。
哭得那叫一个凄婉可怜。
华天寿听得心烦,呵道:“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自打我病重后,你来过医院几次?面上装得假惺惺,心里巴不得我快点死吧?再叨叨,连房子我也收回来!”
狄娥登时止住哭声。
华棋柔捂着受伤的后脑勺,“爸,您不能对我妈这样,再怎么着她是您妻子……”
华天寿手一抬打断她的话,“锁锁之前要捐骨髓给我,我当时就想,到时我改遗嘱,把所有财产全给她,结果呢,她悔捐,差点害死我。再多说一个字,连你名下那套房子,我也收回来。”
老爷子身体本就虚弱,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加上生气,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苏婳急忙抚着他胸口,帮他顺气。
狄娥眼神怨毒地扫她一眼,阴阳怪气地说:“我看你这是遇着更年轻的了,就开始嫌弃我这残花败柳了。”
这话太恶心了!
话音刚落。
“啪!”
“啊!”狄娥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
也没看着谁动手,她的半边脸一瞬间就肿起来,肉眼可见清晰的五根手指印,可见出手的人,功力有多深厚。
苏婳却知道,那是顾谨尧打的。
他不只枪快,手更快,从很小的时候,她就见识过。
这些年,他更是练得出神入化,出手快到肉眼都看不到。
狄娥捂着红肿的半边脸,吼道:“谁打的我?谁打的我?”
苏婳还坐在病床前,帮华天寿顺着胸口。
顾谨尧笔直地站在那里没动。
华棋柔刚才去找药棉处理伤口了。
屋里的护工去厨房给华天寿做流食了。
屋里没有别的人。
狄娥吓得面如菜色,以为大白天见鬼了。
越是她这种心里有鬼的人,越害怕鬼。
不敢再逗留,狄娥和华棋柔忿忿不平地离开。
来到楼下。
华棋柔说:“我咽不下这口气,他明明是我亲爹,心怎么能这么偏呢?那个苏婳不就捐了点骨髓吗?她一个小山沟里出来的野丫头,捐点骨髓能死啊?就因为这,我爸几乎把所有财产都给了她。墨沉那孩子也是傻了,竟然丝毫意见都没有。我真想弄死苏婳,弄死她,一切都太平了。”
狄娥抬手做了制止的手势,“不要冲动,顾北弦不是吃素的,刚才我稀里糊涂地挨那一巴掌,也有鬼。”
“屁来的鬼,就是那个顾谨尧搞的鬼,那小子身手不错,成天故弄玄虚,装神弄鬼。”
正说着,“啪!”
一个暖瓶从天而降。
像个炮弹一样在两人面前轰地炸开。
碎瓶渣和热水溅到两人脚上。
两人啊的一声尖叫,跳起来,本能地往后退出去好几步。
要不是穿着鞋,脚铁定能烫伤。
她们迅速抬头,看到窗户上,一张英俊的男人脸。
正是顾瑾尧。
他不躲不藏,表情冷硬,眼神凌厉地睨着她们。
狄娥捂着咚咚跳的心,“你看,他在警告我们,不要动苏婳!”
华棋柔也是心有余悸,“刚才那热水壶要是砸到我们头上,我们不得死?”
“谁说不是呢。”狄娥拽着她的手,匆匆往前走,“这死小子这么明目张胆,太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