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利森别墅的一楼没有开顶灯,陶绮言沿着黑暗走进去的时候,脚边的感应小灯随着她鞋跟的声音亮起又灭掉。
昏暗中,她看到装潢繁复的客厅中央,埃利森和一个男孩各坐一边,埃利森用法语低声说着什么,语气轻柔安慰。
她没刻意放轻脚步,那个男孩听到声音,警惕地抬头望来,棕褐色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映射下,格外亮,那样的眼神,像明明畏惧却依然用稚嫩的角朝向来犯者的草食稚兽。
陶绮言的身后响起沉稳的脚步声,司临逸晚她一步进来,高大的影子在她身后,陶绮言明显感觉那男孩的脊背更僵。
司临逸相对于陶绮言,当然是一个更有威胁性的不速之客。
男孩的眼神却不闪避,直直地看向他们两个。
司临逸随手把车钥匙扔到玄关,越过陶绮言看向那孩子,问埃利森,“就是他?”
埃利森点头。
阿米必利在神经控制领域医用效果仍大于副作用,在国外并没有被列为违禁药物。它的流向很难查,很多都没有明确记录。司临逸两年前确定的活体试验地点之一,就是意大利的一家收容所。
这个男孩,曾经在收容所生活了八年之久,而据司临逸所查,他真正在收容所的时间,连四年也不到。相同条件的人很多,而这个男孩,他有着和地下室的衣物上,相同的dna。
埃利森曾经在那个地区游学,在收容所做过一段时间的义工,她在那期间认识了这个男孩,所以司临逸拜托她,联系他,把人带过来。
其实他可以用更简单粗暴的方式,这男孩孤身一人,也神不知鬼不觉。但他最终推翻了这个想法。
就算司家没有好人,对司临逸来说,底线也不可撼动。
他有着和加害者一样的眼睛,不想再用任何强硬的手段,站在受害者面前,揭开他的伤疤。
陶绮言接近埃利森的位置,坐下。埃利森笑着介绍他叫mu,陶绮言点头,问他多大年纪。
mu注视她,又看看埃利森,可能是感受到亲和,他低声说自己十八岁。
陶绮言低头喝水,唇角含笑,掩去眼底的冷光。
今年刚刚十八岁,也就是说,他不到十岁作为掌权者的禁脔,十余岁又成为阿米必利3代的试验品。
埃利森隐约懂一些内情,她是男孩在场最信任的人,当初和他相处了半年,后来又当了两年的笔友,她最清楚mu的状态。她问他:“你愿意和他们走吗?”
司临逸没有向前走,他停在玄关,等着男孩的回答。
他之前在电话里已经和mu聊得很清楚,他也上过几年学,能明白他话里的深意。
司临逸是希望他当众作证,他和mu说现场会有几十家媒体,他要把那些事情全部说出来。
当时司临逸在纽约这头,隔着手机能听到他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
他等了很久很久,最后mu说可以,声音像脆瘦干瘪的细枝,轻轻一碰就能折断,听不见了。
司临逸松了口气,然后心脏细微处逐渐升起滔天的恨意。
那个名为父亲的人,让他在一个瘦弱萎靡的陌生少年前,产生了愧疚和紧张的情绪。
而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只因为他身上留着他的血?这本来毫无关系,但又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陶绮言和埃利森用法语低声聊着天,带动mu尽可能放松下来。
司临逸垂手,靠在玄关,注意力在口袋里的手机上。
他等着那头抢救的结果。
千万,千万要成功。他想。
他的父亲,必须亲眼看着他用毕生精力建造的帝国,一夕崩塌。
*
安顿好mu,司临逸和陶绮言往外走。
上车的时候,陶绮言转头问他:“手术怎么样了?”
“成功了。转到了重症监护室,如果今晚撑过去了,就能多活几天。”他鼻腔里泄出嘲弄的气音,告诉她。
陶绮言点点头,坐上驾驶座。
司临逸眉尾微抬,隔着挡风玻璃看她。陶绮言精致的小脸在未开灯的车内也像白瓷一样,如若笼着一层光。
他突然说:“睡不着的话,有点东西想交给你。”
*
纽约中心的地下四层
司临逸刷过两层人脸,带陶绮言进入了名为“宝库三号”的地下库房。
简氏集团也有类似的地方,只不过规模没有这处大。
两吨重的防盗门关上,陶绮言上下扫视,觉得这种地方,关上门连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库房内摆放着一人多高的储物柜,整整齐齐看不到尽头,柜子的特殊材质连子弹也打不进去,闪着冷酷的银光。司临逸走在前面,陶绮言跟着他走了十分钟,才停在对应的库区。工作人员协助,系统确认活体身份无误后,司临逸从西装口袋掏出一样东西。
陶绮言定睛一看,勾唇道:“这倒是没想到,安娜要是知道这么重要的东西被你随手送了她,估计再也不会纠结你对她上不上心这个问题。”
这里是智投的私库,其中一部分早就被司临逸买下,他手中的六棱黑色曜石,司安娜挂在胸前那东西,竟然是此处最大一处库房的钥匙。
陶绮言瞬间觉得那玩意没那么丑了。
她想,司临逸这算是把全部身家都交给司安娜了,结果这丫头还哭嘤嘤说哥哥不喜欢她,这都要喜欢没了好吧。
司临逸低头不语,将黑曜石推进六棱的孔洞,庞大的巨门应声而开,陶绮言明显感觉里面温度更低一些。
她也诧异,司临逸叫住她的时候,明显是临时起意。那他把她带到司家的私库来,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她?
司临逸又开了一层锁,拿出了其中的内胆箱,很大,墨绿色的外壳,一米长半米宽。
他亲手抬着,放到了勘物间的桌子上。
工作人员走出去候在门外,他终于开口:“这里面,是jane当年留在工作室的几样东西,警方查了她的公寓,那里不剩什么了,这应该是为数不多保存下来的几样。”
陶绮言浑身一震,忘了要说什么,司临逸一抬手,后退半步,“你打开看看。”
她的手不自觉摸到箱子的边缘,一时没能打开。
她问他:“你确定吗?既然是当年的东西,又怎么会到你的私库里?”
她有些害怕,不敢轻易打开,那是妈妈的所有物,算得上是……遗物。
司临逸不意外她的问话,他说:“是谭郁川搜集下来,给到我的。他离开的时候时间紧张,说放在我的库里,等你离开前,再交给你。”
他补充:“这些应该是jane.工作室关掉的时候,她同事带走的那部分,谭郁川找到了当年和jane共事的人,从他们手里买了下来。”
陶绮言眼眶红了,她低下头去,不想让司临逸看到她的表情,“他是…前段时间做的吗?”
“不清楚,”司临逸说,“不过他应该是这三年间都在找人,反正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在做这件事了。这几个月他见了不少收藏家,在纽约这么长时间应该也是想把东西找齐。”
陶绮言嘴里发苦,偏在司临逸面前还要忍着眼泪,好在司临逸没看她,晃悠着那个吊坠,随口道:“我走了,一会儿让工作人员把你带出去。”
勘物间很快只剩她一个人。
她咬着唇,红着眼睛慢慢打开那个箱子,表面一层是真丝袋装的小包裹,入目有十余个。底下是一个木盒,四十公分左右见方,扣着小巧精致的银丝密码锁。
陶绮言手心朝上,接住了自己的眼泪,她不能让泪滴到盒里。
她此时不想打开哪个包裹,脑子里只有司临逸刚说的“他这三年都在找人”。司临逸和谭郁川有交集是因为于葶,那是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她在那时和他爆发了最严重的一次冷战,他在那时候就开始找这些了吗?
三年这个时间跨度被摆到面前,陶绮言才猛然惊觉,他们分开的两年半是如此漫长的一段时间,漫长到是他们在一起时间的两倍多。
她忙着赶路,忘了回头看原地的人一眼。
原地的人笨拙,不能开口挽留,也不说做了什么。
她的眼泪滴落,从张开的指缝滑下。陶绮言后退一步,合上了箱子。
她很想他。
隔着大洋,隔着时差,特别特别想他。
返回车上的时候,陶绮言看了眼时间,现在凌晨,刚好是国内的下午三点。
她指尖不受控制的点出他的号码,很想听听他的声音,想听他叫她的名字。
眼眶还红着,快摁下的时候指尖一转,点开了订票软件。
她把五天后的机票改签到了今天中午。
陶绮言大概知道之后的几天会发生什么,她本想做一个旁观者,带着快意亲眼看着大厦逐步倾颓。
她的工作也没完全交接,原定还有几天的量。
但现在都不重要了。
藤蔓在心上疯长,密密麻麻只透得进一点曙光,她束手无措,承认自己此刻脆弱到没了支撑。
她急需一个支撑。她想快点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