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翠娘的哭声,蒙恬脚下的步伐走得更快了。
他快步来到默的身边,目光精准无误地落在成蟜的身上。
此时,成蟜垂着脑袋,面色安详,脸上衣服上全都是鲜血。
蒙恬的大脑中,如同一道惊雷炸裂。
在来的路上,他不是没有想到过最坏的结果,可是在看到成蟜这副状态后,仍旧是难以接受。
默见到蒙恬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再次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取你首级的人!”
蒙恬握着剑柄的手背,早就是青筋暴起,话音未落,剑锋上面的寒光,已经在场中闪烁。
双方实力本就是天差地别,再加上蒙恬骤然出剑发难,默在防备不足的情况下,被一剑割破了喉咙,面色不甘地栽在地上,鲜血从他的颈动脉里泊泊而出,很快便将身下的泥土,染成了血红色。
“所有人,一个...”
“住手!”
成蟜忽然打断蒙恬的命令,他举起的手掌,落了一半,顿在半空。
蒙恬回头看到浴血的成蟜,正朝他走来,见到成蟜没事,他想起自己的手,还在半空中停着呢,就这么放下,会有点尴尬,再次举起来,更尴尬;他把剑从另一只手里换了过来,用力握了握剑柄,总算是没那么尴尬了。
蒙恬突然杀了默之后,双方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很紧张了。
那些地痞人数虽多,但是大多数手中并没有武器,看到默死后,才弯腰去捡木棍或者是石块,更有一些脑袋精明的人,已经开始悄悄后退,准备离开这里了。
蒙恬这些人,若是全力拼杀,汇聚在这里的几十个地痞,很有可能一个也走不脱,却若是让他们不动手,包围起来,那就人手不够了。
所以,成蟜看到那些悄悄退去的人,就当作是没有看到,一两个漏网之鱼,除非直接离开新郑,不然还有时候算帐。
“我早就告诫过你们,不要打打杀杀,不要打打杀杀,要与人为善,和睦相处,这个世界才会多一些美好。”
成蟜步履稳健地朝着蒙恬走过来,后者一脸不敢相信地迎了上去,伸长了脖子,几乎贴到了成蟜的脸,然后是贴着衣服,来回观察了好几遍,蒙恬才把佩剑收了起来,略有不满地白了成蟜一眼。
使团上下都被你吓死了,结果你是个没事人!
他轻声问道:“公子身上无伤,却把事情搞得这么紧张,是要玩什么新...的谋划吗?”
“你跟李信比,就差在口是心非上。”成蟜也不客气地回了个白眼。
新后面的音儿,都出来了一半,还能及时收回去,这要是李信,就不会改,直接问成蟜:公子,又有什么新花样?
蒙恬错愕之际,成蟜抽出了他的佩剑,走到人群前面,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笑嘻嘻道:“老头儿,要回家?我让人送送你。”
老头只有一条腿,手里拄着根棍子,一瘸一拐地朝着人群后面挤去。
他在见到默被杀死之后,就准备逃跑了,要是打起来,他行动不便,会吃亏。
消失了一段时间的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人群里挤了出去,走到独腿老头的身边,一脚踢飞他的木棍。
老头平衡出人意料的好,就算是一条腿,也稳稳当当站着,没有倒下去。
就在他准备向成蟜作一番解释的时候,桐偷瞄了一眼成蟜的神情,发现没有什么异样后,照着独腿老头的好腿就是三连踹。
哐咚,老头摔了个结实,发出一阵惨叫。
桐拉着独腿老头的好腿,就把他拖到了成蟜面前,谄媚道:“大人,我把人给您带来了,要怎么处置,您尽管吩咐?”
“你刚刚...”
成蟜大开眼界,从未见过比自己还无耻的人。
今天,他终于见到了。
桐不在乎成蟜异样的目光,更不在意那些地痞仇恨的眼神。
有四个带剑的下人,可能只是有钱,有一二十个带剑的下人,可能是很有钱,但是敢在众人面前,当街杀人,这就是权势。
桐为了保全自己,立刻便想到了一套为自己辩解的言辞,道:“小人刚刚只是在争取时间,拖住这帮人。”
“你做的很好,可我刚刚说的是,要与人为善,和睦相处,你怎么可以殴打老人?”
成蟜的话,就像是一柄利剑,悬在桐的头顶上,随时能够取走他的性命。
关键时刻,他灵光一闪,看到不远处的翠娘,能够和成蟜亲密接触,必定是关系匪浅,一想到这里,他就蹑手蹑脚地跑回了家。
“小妹,那位大人夸我做得好,拖延了时间,撑到了自己人赶来。”
翠娘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完全忽略了桐的存在。
这个大兄之前的做法,实在是太让她失望了。
成蟜弯腰扶起独腿老人,十分和善地问道:“老人家为什么要坑我呀?”
“贵人饶命,我是个好人,我不想坑你,是默,是他砍断了我的腿,让我假扮退伍韩卒,骗取过路的他国之人。”
“所以,你和六国都打过仗?”
“对!啊?不是的,我没打过仗,我没有上过战场。”
“只是骗人,罪不至死,回头我让人带你送你去官府立案。”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独腿老头挣脱成蟜的手,扑咚跪在地上。
要问他送官好不好,肯定不会说好,但是,成蟜手里拿着剑呢,送官和送走,他还是选择送官靠谱些。
“贵人,当年就是他抱走了小妹。”
独腿老头以为安然过关的时候,大嫂忽然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心态已经和之前看到成蟜时有所不同了,言语中不知不觉便多了恭敬,还有恐惧。
底层对高位者,天然的恐惧。
“贵人没有的事,这个女人还没有嫁过来,翠娘就被卖掉了,她说的话不能信。”
桐的婆娘突然介入,让独腿老人的心再次揪了起来,迅速压制住内心的慌乱,辩驳道。
为此,二人竟然吵了起来,互踩对方说谎。
成蟜回头看向翠娘,只见她微微摇头,“我不记得了。”
成蟜揉了揉太阳穴,他是来扫黑的,除掉这一波危害一方的流氓地痞,再宣传一波秦人的身份,为秦国拉拢好感,获取人心。
怎么变成断案了,还是八年前的案子,证据怕是早就没有了。
“就是他,那晚我看到了。”
翠娘嘴唇微动,还是没有喊出口,之前的驱赶,给她留下了很不好的创伤。
“娘,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屋子里。”
看到老娘从屋子里走出来,桐的脸色变得难看,赶忙上前扶住老人,就打算把她往家里推。
老人很倔强,双手紧紧地抓住门框,回忆起当年的往事。
“不是我,是桐,是桐给他小妹下药,让我把人卖掉,卖给女闾的钱,我们两个平分了,我只是...”
成蟜的剑,已经捅穿了断腿老头的心脏,他抬手帮老头把眼睛合上,惋惜道:“不安详就不安详吧,人贩子还想安详,想屁吃!”
“小妹,不是我,你听我解释,都是娘,是娘说,只有把你卖掉,才能给你娶大嫂,才能延续家里的血脉。要不是她说,我怎么会卖掉你呢?大兄可是最疼你的呀,小妹。”
成蟜都不用回头去看,单是听着桐的声音,都知道翠娘此刻已是泪流满面。
这八年来,她一直以为是家里人被人贩子骗了,没想到是她被家里人骗了。
“桐,方才小妹险些被那恶棍欺负,你在干什么?”
大嫂的仗义质问,被桐再一次用厚颜无耻挡下,“我去叫人了,对,要不是我叫人,大人他们能及时赶来吗?”
大嫂沉默了许久,声音有些哽咽,“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怎么不去叫人?”
性子向来冰冷,仿佛远离俗世的蒙恬,都听不下去了。
他走到成蟜身后,交耳低语:“公子,我杀了他吧。”
“这是翠娘的家事,等她找你帮忙的时候,再动手。”
遇到这种烂人,成蟜也想杀人,可那毕竟是翠娘的亲人,谁知道小姑娘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要是想杀,成蟜不介意帮忙,她要是不想杀,成蟜就要避开耳目,暗地里行事。
成蟜向前走了几步,看清楚远方迟来的马车,后面还跟着一支军队。
突然,出现一支军队赶来,那巨大的动静, 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还会有大军赶来?”
“你是公族,你一定是公族。”
“你一个公族闲着没事,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人群中的抱怨声,此起彼伏,在他们看来,若不是成蟜来到了这里,那么他们就会跟着默大人一直逍遥下去。
“我来解救韩人!”
成蟜看着四处奔逃的地痞,淡笑了一下,这个时候才跑,不觉得晚了吗?
他扭头和蒙恬说道:“命人将百姓喊出来,就说秦国使团请来大军,要将这里所有的地痞流氓团伙全部连根铲除,为他们做主,谁家里有什么苦衷,受过什么欺负,全部都可以说出来,使团来到这里,就一个目的,那就是扫黑,扫黑,还是特么的扫黑!”
“公子想让韩人记住秦国的恩情,为秦军将来攻破新郑,撤国设郡,提前赢得民心?”蒙恬迟疑了一下,大胆猜测道。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要是李信在,他会问我是不是犯病了。”
成蟜对蒙恬,十分满意,揭短的时候,知道委婉,猜测的时候,知道向好。
这就很好,比初见时的莽撞比起来,进步非常大。
不像是李信,从来没有进步,甚至还有所退步,少了初见时的拘谨,变得更加放肆了。
李信在秦韩边境,啃着硬邦邦的饼,实在是难以下咽,担忧的目光越过千山万水,望向大军东方的新郑:公子的病,也不知道好些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