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后。
韩安在营帐内坐卧不安,久久等不到李斯返回,他曾尝试过出去找人,而门外的秦军限制了他的自由,不允许外出。
这更加重了韩安的焦虑,也更加让他相信李斯,依赖李斯。
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韩安猛然起身,朝着外面看去。
看清楚李斯的容貌,他不由激动出声:“李大人,怎么样了?”
“斯幸不辱命,成功说服了公子成蟜。”
“大人,你的脸?”
韩安指着李斯乌青的脸庞问道。
“无妨。”
李斯摸了一下火辣辣的眼泡,倒吸一口冷气,将话题重新拉回到正事上:“公子成蟜已经答应免去公子的债务,且不要韩国的国土,不过,”
韩安屏住呼吸,成蟜不是良善之辈,他从来都没有希冀让对方无偿放过自己,只要能换一个在自己承受范围之内的条件就好。
他目光盯着李斯脸上的伤痕,听其继续往下说:“公子要让大王交出韩国王玺,献给秦王。”
话音刚落,李斯就看到韩安一屁股跌坐下去,瞬间失去了生机,喃喃自语:“王玺,乃是一国之王的象征,若是交了出去,寡人还是韩国的王吗?”
说着说着,韩安发出笑声,是自嘲,是悲怆,是无尽的懊悔,是无能为力的不甘。
“韩王?”
李斯轻轻呼唤一声,没有得到回应,便开启了劝说模式:“只是献出王玺,韩国国库还在,韩国土地还在,韩国的人口和军队还在,只要您回到韩国,您就还是韩王。虽说没有了王玺,但是您的付出和诚意,会换来秦王更大力的支持,能够换来秦军始终如一的攻守同盟。”
“献王玺后,韩王只是臣服于秦王,却凌驾于其他五王之上,韩国若是攻齐、攻楚、攻魏、攻赵,为大王出战的可是百战百胜的秦军,用一方王玺,换取一个令天下各国恐惧害怕的韩国,难道不值得吗?”
“韩国的列祖列宗,若是得知韩国在大王的治理下,成为仅次于秦国的天下第二强国,那么他们也会为大王的功绩,感到骄傲的!”
“会吗?”
韩王目光失去色彩,直勾勾地盯着李斯,这是他第一次觉得韩安的目光,竟然是如此的深邃,如此的睿智,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
“会的。”李斯坚定道。
李斯看着惨兮兮的韩安,铁石般的心肠难免生出一抹同情,摇头叹息着离开:“大王准备一下,明天在校场之上,向秦王献玺,事后我会替大王将公子手里的半截契书要回来。”
……
次日。
秦军校场,一座高台拔地而起,共五段长阶九十九级。
沿路每隔两级台阶,就会有两个全甲的精锐士卒,站在台阶两侧。
高台上,一张加大号的太师椅居中,铺着最昂贵的蜀锦,充当王座。
嬴政穿着尊贵的天子冠冕端坐其上,自从秦国灭了周室,无论天下各国是否承认,秦王都是当之无愧的天子。
东方六国说,秦国天子是自封,没有得到天下诸侯认可,这不正统?
没关系,这天子,秦王先当着,等有天灭了六国,天下只有秦国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正统了。
其右手下方,成蟜穿着华贵服饰,戴上了象征身份地位的高山冠,不光是站的位置领先于身后百官,就连冠帽的高度也是独一档。
其后,跟着冯去疾为首的咸阳来官,韩非站在最后面,面有戚戚然。
李斯则是站在高台矮一层的平面,一座大鼎放在中间,前面摆长案,放上猪牛羊三牲,祭祀天地。
旁边的空地,是排列规整的画板,平放在地面上,长达丈余,宽近两米。
身边是一人高的毛笔,放在盛装墨汁的水桶里。
“宣韩侯安,入见秦王!”
赵高还在一旁挂着,山呼的宦官是新人上位。
声音未落,站立两旁的秦军,便高声齐喊:“宣韩侯!”
“宣韩侯!”
韩安孤身至秦,所带来的仪仗和卫队,全都被李信拦下,如今听着秦军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心中百感交集。
他穿着来时的韩王服饰,而头上的王冠十二旒,被成蟜派人裁三留九,而今看上去倒显得不伦不类。
呼喊声停,端庄高雅的礼乐响起。
韩安端着四方案,上面摆放着一块国玺,一枚王印,还有一幅卷起来的韩国地图。
没有人上前帮忙,也没有人为他提起着地的长裾,孤身一人踏上高台土阶。
九十九级台阶,对于养尊处优的韩安来说,是一件浩大的工程,再加上心中抵触,走走停停,用去近半个时辰,才终于登上高台。
李斯抱住一人高的毛笔,翘首以盼,就等着韩安跪拜献玺,站在高台上的史官,也早早准备好了史册,开始记录:“秦王政七年,赵楚攻韩,大破之,秦军速援,败楚军于垂沙,韩侯安自去王号,孤身入秦…”
“韩侯安,拜见秦王!”
韩安单手托住四方案,撩起身前衣摆,屈膝跪下,朗声道:“今献上韩国国玺,王印,入为秦王之臣,再献韩国地图,并入秦国疆域!”
史官继续写:“献玺纳地,俯首称臣以谢秦王…”
“起!”
嬴政语气冰冷。
成蟜上前接过韩安手中的四方案,送到王兄面前,而后退回原位站定。
“韩侯入为秦臣,寡人甚悦,特许韩侯居新郑,领韩地,掌军政民事,与秦世代友好。”
嬴政目光落在韩安头上,声音中的威逼有所减弱,道:“来人,赐韩侯胙!”
一旁早就恭候多时的小宦官,捧着一长条水煮猪肉,送到韩安面前。
韩安看着白花花,半生不熟的猪肉,差点没有忍住哭出来。
胙肉是用来祭祀天地鬼神的,只能是天子赐给诸侯,代表着君权。
韩安想到过亡国,想到过死去,唯独没想到周王室都覆灭了十几年,天下都不承认的秦王天子位,竟然是韩国第一个承认。
他接过胙肉,举过头顶,叩首三拜:“谢秦王赐胙!”
史官再写:“秦王准臣赐胙,封于旧地,韩侯动容,数谢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