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申君?寡人是忘了,那位楚国权臣。”
嬴政气极反笑,刻意把权臣二字咬的很重。
很不满意成蟜举出的实例。
成蟜与他的关系,又岂是黄歇与楚王能够相提并论的。
一个是贪恋权势的权臣,一个是心有彼此的亲兄弟。
就成蟜方才的那一番话,若是让不知情的人听了去,少不得要在背后搞事情。
误以为成蟜想要做秦国权臣,定会惹出不少麻烦...事......嬴政收回观察四周门窗的双眼,落在成蟜身上。
成蟜一边发出凄厉的惨叫,一边头顶坐垫,手藏在坐垫后面揉着脑袋。
或许,等他百年之后,成蟜做个权臣,替他看好秦国,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王兄,竹简是会砸死人的,若不是臣弟机灵,提前用坐垫挡住,现在你就要抱着臣弟的尸体痛哭流涕,与我天人两隔了。”
成蟜就是这般从不知错,仗着嬴政的恩宠,没理也要东拉西扯,说出几分理来。
实在是扯不出来,就会拿出最后的杀手锏——打感情牌。
偏偏他的王兄,就吃这一套。
嬴政把手放在坐垫上,力度轻微地压着:“禁足半年,不得外出。”
成蟜揉搓的动作为之一顿。
隔着坐垫,他感受到了,垫子上面来自王兄掌心的温度。
成蟜慢慢挪开坐垫,将坐垫折叠起来,包裹住嬴政的手掌,拉进自己的怀里。
他整张脸出现在嬴政眼前,微眯着双眼:“王兄不生气了?”
“寡人能气吗?”
“是要让寡人下诏,退掉与齐国的联姻,告诉天下秦国无信,秦王无信;”
“还是要寡人下诏问罪,把你关进廷尉府大牢,警示天下?”
嬴政手臂微微晃动,裹在坐垫里的手掌有所松动,抽出不到三分之一,成蟜的两只手,便忽地发力钳制住他的手。
用力尝试了几次,成蟜倒是被他拖着,朝着自己滑动了一段距离。
可是,坐垫依旧在成蟜的怀中,牢牢抱住他的手。
嬴政卸掉手臂上的力气,把有些凌乱的袖子打理齐整,随即无奈道:“放手,寡人不打你。”
“真不打?”成蟜半信半疑。
他感受到不用嬴政的手臂放松,不用再使出大力去钳制,便小心翼翼地用坐垫包着嬴政的手,送出怀抱。
就在他要打开坐垫之际,嬴政肩膀微微耸动,成蟜便一下子扑了上去,将整个上半身的力量,都压在坐垫上。
成蟜侧仰着头,刚好看到嬴政俯视的双眼,两人对视片刻。
无穷无尽的吐槽,迅速爬满嬴政的整张脸。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成蟜是怎么做到,又勇又怂的。
“放手,寡人不打你。”
嬴政任由成蟜抓着自己,放弃挣扎,淡淡的声音里,既是宠溺,又是无奈。
“王兄是秦国的王,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成蟜眸子一亮,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无辜与恳切,王兄强调了两次,想来真的不会打他了。
盯着嬴政看了一会儿,后者平静地点点头,神情淡然,成蟜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对劲的情绪。
当即选择相信,他打开坐垫,把王兄的手拿了出来,一边喃喃重复道:“王兄可是秦国的王,说话可不能不算数。”
“要不然我可是要把秦王无信的事情,传遍天下,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秦王嬴政是个言而无信的王。”
“嗯。”
嬴政再次点头,刚把手抽出来一点,就被成蟜猛地一扑,再次紧紧抓住。
他一巴掌拍过去,成蟜反应也快,立刻抓住坐垫挡下。
“嘿嘿,我就知道王兄想打,早就防着你呢。”
成蟜躲在坐垫后面,得意的笑着。
“是吗?”嬴政戏谑道。
成蟜两只手都抱着坐垫,没有多出来的手,去抓嬴政,他按住桌子,起身就是一脚,狠狠地踹在弟弟的翘臀上:“立刻,马上,给寡人滚出去!”
“好嘞王兄,多谢王兄!”
成蟜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
既没有大吼大叫,也没有原地耍嘴皮子。
他把手中的坐垫随手一甩,丢了出去,想要挡住王兄的视线。
同时,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一直走到宫殿中央,才双手迟钝地按在屁股上揉了起来。
成蟜回过头,看到王兄的发冠偏了些,再去看他扔出去的坐垫,被嬴政抓在手里,就知道刚刚打中了。
旋即,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抬手指着自己头顶的发冠,歪头嘲笑道:“王兄,你失态了。”
成蟜丢出一波嘲讽后,见好就收:“王兄记得接新嫂子入宫,臣弟先行告退。”
“等等!”嬴政道。
“干哈?王兄莫不是要朝令夕改,做个失信君王?”
成蟜腿脚一僵,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为寡人扶冠。”
嬴政把坐垫放在一旁,气定神闲地坐下去,平静地看着成蟜,更是提前料到他接下来的推托,道:“不用别人,整个天下,寡人只信得过你。”
“王兄有话就直说,别这样,臣弟害怕。”
成蟜机械地走到嬴政身后,一手扶住高冠,一手捏着发簪,随意摆弄了两下:“可以了。”
“不行。”
嬴政从袖子里取出一把黑色的漆木梳子,递到身后:“寡人想了想,你的爵位一事不能再拖了,依你所说,封为杜侯,封地就在咸阳附近的杜邑。”
“不是说好,不用封地的吗?”
成蟜拔出发簪,缓缓转动卡住发髻的青铜冠,任由嬴政举着梳子,赌气不去接。
“还不是时候,将领们还需要爵位的激励,收回封地,要等到天下归秦,六国一统。”
“不过,那些六国来的贵族,他们的爵位和封地,该降的降,该收的收,能在秦国授爵的人,谁也不能比寡人的胞弟还高。”
嬴政觉察到头顶一松,是发冠被摘了下来,他晃了晃手中的梳子。
“等等。”
成蟜拍开他的手,用发簪挑开嬴政的发髻,一头乌发随之散落,如瀑般落下。
他握住嬴政的手腕,先是把发簪和发冠放在他的手中,再接过黑色的漆木梳子,将木齿插进头发里,一路向下:“王兄的意思是,等到大秦一统,过河拆桥的时候,先拿臣弟开刀。以儆效尤。”
“意思没差,就是说法不好听。”
嬴政并未怪罪成蟜的无礼之举,他笑着把发簪插进发冠上面事先预留的孔洞中,双手捧着放在膝盖上。
本就是两人事先商定好的,不过是把时间推后到了大秦一统。
成蟜知道王兄不会真的过河拆桥,嬴政也知道弟弟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与怨言。
那些,不过是玩笑打趣。
“过几日,等齐使回国,你陪他一起。”嬴政道。
“我去齐国做什么?”
成蟜缓缓提出疑问,手上动作没停,五指配合着梳子,从王兄浓密的长发中穿过,将其一缕缕分开。
“秦齐联姻,要有人去迎接新妇。”
“我为王兄挑选的人,现在就在咸阳,不用到齐国去。”
“不合适。”
“合适。”
“不合适!”
不合适就不合适,凶什么?....成蟜被嬴政吼了一声,不再继续反驳,加大手上的动作,抓住嬴政的头发,向下抻了一下,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去齐国换个人,联姻的过程越长,震慑效果就越好。”
嬴政脑袋往后一仰,眼珠子向上翻到极致,成蟜只得悻悻收手,松开抓在手里的头发。
“寡人要让天下人知道,秦齐即将联姻,又要让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联姻。”
“如此一来,秦齐联姻,就是一柄随时落下的秦剑,时刻悬在列国头顶,未知才最具震慑力。”
“无论是逼迫燕国就范,还是与齐国结盟,都应该由秦国掌控绝对的主导;联姻之后,齐军兵临燕国边境,是装腔作势,还是真心助我,便不由秦国主导了;而联姻一事,一日不成,天下列国便一日不能安睡,他们会时时刻刻担心秦齐联姻告成后的行动,恐惧联姻成功的那一天。”
嬴政放下发冠,抬手敲了敲桌面,示意成蟜去拿。
“臣弟有些懂了。”
成蟜看都没看桌子上的发冠,手里拿着梳子,一遍又一遍地梳着头发,遇到梳子无法通过的地方,他就暂时收起梳子,慢慢解开缠在一起的头发。
实在解不开的,他就双手捏紧发结两端,用力一扯,再把断发随手丢在地上。
是人就会脱发,完全不怕被人发现。
他继续梳着,认真寻找下一个无法通过的发结:“王兄是担心联姻后,齐国爽约,只是派一支偏师到达燕国边境,应付差事;而联姻的消息一旦放出,各国就会把齐国与秦国绑在一起,双方没有做出实质性行动之前,天下各国,就看不透秦齐联盟的虚实,不敢轻举乱动。”
“说得很对。”
嬴政脑袋转过九十度,眼珠子斜向上顶到眼角边缘,看着身后:“但,你要把寡人薅秃吗?”
“啊?不是,没有。”
成蟜一阵仓促,不小心多扯断了几根头发,连忙团成一团藏在手心,继续拿住梳子,浑身不自然地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