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残酷的。
    从古至今，不管它被冠以多么高尚和正义的名字，其过程永远和美好不沾边。
    无论胜负属于哪家，伤亡和牺牲都是不可避免的。
    这不以为人的意志而改变。
    譬如今晚乌头山上，火烧狼牙寨这一战。
    这场仗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却让第一次参与战斗的炎煌卫，见识到了什么是残酷。
    事后经过统计，黑虎盟大约损失了三百多人。
    除了被楚嬴他们消灭的一百多人，剩下超过一半的人，要么是被他们自己人杀死，要么就是葬身火海烧成了焦炭。
    因为这部分不太好查验，具体数值，已经没法详细计算。
    而楚嬴他们一方所付出的代价，则是六名炎煌卫的阵亡，以及二十余人的受伤。
    这并不是全部，若是加上狼牙寨和乌云部等所有阵亡人数，光是死亡数就超过六十人。
    一比六的战损比。
    算得上是一场大捷。
    楚嬴实现了他的承诺，不过，他却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开心。
    他是皇子，也是炎煌卫的实际掌控者，但骨子里，他是一名重情义的军人。
    对于士兵，有一种天生的喜爱。
    所以，当他看到这群新兵，因为自己的原因，强行参与战斗，最后还牺牲了六个人，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不过，愧疚归愧疚，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生死战斗，是最能提高军队战斗力的途径，而他，需要这些炎煌卫迅速变强。
    这无关对错，一切皆因身不由己。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予这些牺牲者一个体面的送葬。
    狼牙寨倒塌的废墟还在燃烧，火光已经逐渐减弱，勉强还能照出远处一群静默的身影。
    相较于远处打扫战场的热闹场面，这里的气氛却显得庄重而肃穆。
    夜风从遥远的山岗吹来，拂过宽大的石板，卷起草席的一角哗哗作响。
    跳跃的火光下，六具身影躺在石板上，上面盖着草席，一动不动，如同熟睡一般。
    来时一百八十人，此刻，还站在这的炎煌卫，只剩一百六十多人。
    除了这六名牺牲的士兵，还有几个人伤势较重，没法来参加这场特殊的葬礼。
    夜色中，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充满肃穆。
    就在前一刻，他们之中还有不少人，在为取得人生第一场大胜而欢呼雀跃。
    然而，当楚嬴通知他们过来集合，亲眼看到这些阵亡的战友后。
    他们心中那份获胜的喜悦，须臾间就被击得粉碎，很快消失无痕。
    这六个人，之前可是和他们一起吃，一起住，一起训练，一起吹牛打屁。
    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一个多月，他们彼此间却早已结下了深厚的情义。
    谁也没想到，这些朝夕相处的同伴，竟会这么快就和大家作别，从此阴阳永隔。
    一股悲伤的情绪，从每个人的心底渐渐蔓延开来。
    有人面色黯然，有人紧紧抿住嘴唇，有人低下头，悄悄擦拭眼角……
    “列队！”
    一声来自崔肇的喝令，打破了沉默的空气。
    虽然众人还处在悲伤之中，但丝毫不妨碍他们做出反应。
    一百六十多人，迅速排成整齐的队列，只是相比之前，士气似乎低落了不少。
    楚嬴暗自叹了口气，从一旁走出来，面对众人，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
    “大家是不是很悲伤？很难过？实话实说，本宫也和你们差不多。”
    楚嬴站直身体，正色道：“看看你们这六位同伴，相信现在，大家应该已经意识到战争的残酷和可怕。”
    “厮杀，流血，断肢，牺牲……作为士兵，这些统统无法避免，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
    “所以，本宫想趁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还可以选择一次的机会。”
    还没等炎煌卫们明白过来，他接着说道：“譬如，如果有人不想再面对死亡，可以放弃炎煌卫的身份，选择离开。”
    “你们放心，本宫绝不会怪罪谁，而且，还会给离开的人一笔遣散费，机会仅有一次，还请大家慎重考虑。”
    没人开口，唯有风吹草叶的簌簌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楚嬴等了许久，依旧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开。
    深吸口气，扯起一个唏嘘的笑容：“看样子，大家似乎更喜欢做本宫的炎煌卫？”
    众人一听这话，终于纷纷表态。
    “殿下才知道，反正我自从做了炎煌卫，就从没打算离开过。”
    “我也是，殿下不必多想，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我们既然选择当兵，就早有心理准备。”
    “是啊，难得遇到殿下这般真心对大家好的主子，俺们这条命就交给殿下了。”
    “没错，一天是炎煌卫，一辈子是炎煌卫……”
    一句句朴实而真挚的话语，让楚嬴心中倍感欣慰和自豪，揉了揉眉心，感动地赞叹道：
    “好！果然不愧是崔统领替本宫挑的兵，这才是我炎煌卫该有的豪情和气节！”
    他顿了顿，忽然对着左右郑重拱手道：“今日本宫在此立誓，诸君皆不负我，我亦绝不负君！”
    “殿下，不可，哪有皇子向一群士卒行礼的，坏了尊卑规矩，遭人诟病就不好了。”
    崔肇见状吓了一跳，赶紧出言阻止。
    “无妨，虽说只是士卒，却也如本宫的家人一般，这一礼大家受之无愧。”
    楚嬴这话一出口，顿时让所有人心中一暖。
    让一个皇子说这种话，无疑是对他们的巨大褒奖。
    遂一个个感激涕零地弯腰回礼，异口同声道：“多谢殿下，我等定当全心全意，效忠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大家快起来，从此以后，本宫就仰仗各位了……现在，请大家列好队，跟随本宫为这六位弟兄送葬。”
    楚嬴面容恢复肃穆，亲自上前，将被风卷起的草席重新为六人盖好。
    然后退后三步，双腿并拢，如标枪一般挺直身体，右手掌用力在额畔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此番剿匪，他们是为国为民而牺牲，光风霁月，浩气长存，敬礼！”
    一声令下，众人效仿他，齐齐向六名牺牲的战友竖掌敬礼。
    他们并不懂这个敬礼有什么意义，但却不妨碍他们从中感受到。
    这是大皇子殿下，在表达对牺牲战友的最高敬意。
    从来没有一个天家皇子，会为了几个死掉的小兵，而纡尊降贵做到这一步。
    每个见到这一幕的炎煌卫，都下意识挺直腰背，仿佛等待检阅一般。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忽然充塞整个胸膛。
    那是名叫骄傲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