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也猜到了。”
    对于楚嬴突然的出声打断，秋兰并没有生气。
    待他的愤怒平息，又继续说道：
    “当时接二连三的变故，让爹爹也意识到，有人在故意针对他们。”
    “这个人，又或是这群人，能堂而皇之烧掉桂阳府的档房，还能让户部的出库记录消失，其来历背景定然非同小可。”
    她说着说着，眼眶中又开始有晶莹在打转：
    “面对这样的人物，连苏家都束手无策，爹爹知道自己多半也是在劫难逃。”
    “所以，他动用最后的手段，暗中将奴婢托与义父抚养，而他和娘亲，则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呜……”
    她的声音忽然哽咽，说不出话来。
    摇曳的烛光下，小侍女埋首臂弯，柔弱的双肩微微抽动。
    就像一朵雨打的蔷薇，看起来无助而又可怜。
    楚嬴这回没有劝慰她，只是安静地看着，静静等待她释放压抑多年的情绪。
    良久，抽泣声终于结束。
    秋兰用袖子擦干眼泪，抬起两只红彤彤的眼睛。
    她的脸上带着追忆，像是在对楚嬴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对方为了对付他们，显然已经谋划许久。”
    “爹爹深知，若无大人物出面力保，仅凭他保留的那些账本作为证据，只怕难以翻案。”
    “所以，在送走奴婢之前，他也将这些证据一并交给了义父。”
    她的瞳孔渐渐有了焦距，再次看着楚嬴，道：
    “爹爹曾说，义父的才情能力，远胜于他，将来有可能位极人臣。”
    “所以，将证据交给他，有朝一日他若真能身居高位，就有机会帮爹爹翻案。”
    说到这，她忽又无奈一叹：“奈何，义父努力十年，也才坐到知府位置，对于翻案一事，早已没了当初的心气。”
    “看着他老人家，为了此事，一天天变得憔悴。”
    “奴婢有时候也会想，要实现爹爹的遗愿，只怕今生已经无望了。”
    她直勾勾望着楚嬴，俏脸泛起一丝愧疚：“直到半年以前，殿下忽然出现，让奴婢和义父再次看到了希望。”
    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楚嬴眼前，最初与秋兰相处的一幕幕，就像幻灯片一样不断闪过。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所以，你和方大人才会借着报恩的名义，故意设局，强行让你成为本宫的侍女。”
    “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借着本宫大楚皇子的权势，替你们一家翻案？”
    “没错，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不等楚嬴问出来，秋兰便接着往下说道：“还有一个原因，殿下别忘了，替家父翻案，也是替容妃的家族翻案。”
    “你我本就是同病相怜，才会因缘际会走到一起。”
    “可不是随便一个皇子，就能让奴婢甘愿伺候一辈子的。”
    “再说，殿下难道就不想替苏家翻案，还苏老太公他们，也还容妃娘娘一个清白吗？”
    当然想。
    老子做梦都想！
    一想到母亲至今还在冷宫中忍受孤寂和煎熬，楚嬴就心如刀绞，差点嘶吼出声。
    他微微阖眼深吸口气。
    片刻后，待他再睁开眼时，只余一片肃穆和坚定，缓缓道：“你真有证据？”
    “嗯，早在奴婢追随殿下北上，义父就将账本全数交给我了。”秋兰毫不犹豫地承认。
    楚嬴默了默，语气低沉地又一次问道：“为什么，这事直到现在才告诉本宫？”
    秋兰没有隐瞒，径直解释道：
    “奴婢刚才说了，虽然我们有证据，但要发挥作用，非得要有一名位高权重之人，出面给朝廷施压不可。”
    “虽然义父通过那次瘟疫事件，发现殿下绝非常人，对殿下寄予厚望。”
    “但是，考虑到殿下的身世，以及当时的处境，只怕短期内，殿下未必有这个能力。”
    “所以，义父和奴婢一番商量，决定奴婢先跟在殿下身边，待时机成熟，再向殿下禀明此事。”
    她的两根食指绞在一起，怕楚嬴误会自己太心急，连忙又低头道歉：
    “奴婢并非有意隐瞒殿下，只是此案的幕后主使无人知晓。”
    “若是贸然告诉殿下，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还可能会给殿下惹来大麻烦。”
    楚嬴理解地点点头，看着她道：“可本宫如今依旧算不上位高权重，为何你却愿意说了呢？”
    “是因为这次遭遇绑架，让你改变了主意？”
    秋兰点头轻嗯了声，忽然打了个寒颤，颤声道：
    “奴婢其实……其实并不怕死，早在十年前，奴婢就该死了，能活到现在，已是上天保佑。”
    “奴婢只是不想，带着一家人的冤屈离开这个世界。”
    “那样的话，即便奴婢泉下有知，也会羞愧难当……”
    说到这，被楚嬴抬手示意打住，严肃道：“好了，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有本宫在，你不但可以活着，还能活得好好的，一辈子长命百岁。”
    顿了顿，他再次抛出一串问题：“那些账本呢？你有随身带着吗？现在能不能拿出来？”
    “都放在家里呢。”
    秋兰摇摇头，想想又添上一句：“咱们顺城别院那个家。”
    得知证据没有遗失，楚嬴心中踏实了许多，微微颔首，嘴角勾起皎月般的笑：
    “那就好，等回去之后，你再将它交给本宫即可。”
    接下来，两人又交换了一些当年案情的细节，希望能尽可能还原真相。
    无奈小侍女情绪越来越低落，楚嬴不得不终止了话题。
    此刻时辰已经不早，将秋兰好一通安慰，楚嬴随后亲自送她回房休息。
    从小侍女的房间离开，楚嬴并没有第一时间返回。
    而是一边消化秋兰带来的秘闻，一边独自走到了甲板外面。
    夜色深沉，水汽冰凉。
    抬头望去，隔壁楼船上的大厅依旧亮着灯火。
    看来，这位副使大人今晚上也睡不着啊！
    念及于此，楚嬴将崔肇重新叫来，低声吩咐：“去上面问一下，若是曹大人还未入睡，便告诉他。”
    “关于之前，他所说向朝廷敬献大炮一事，本宫想和他重新谈谈。”
    “殿下……你不是说，这东西暂时不能献给朝廷吗？”
    崔肇听罢，摸着脑袋十分不解。
    “此一时彼一时，本宫临时改变主意，不行吗？”
    楚嬴也没多解释，转身望着南方的夜空，心中喃喃自语。
    请位高权重者施压，我暂时还办不到。
    不过，许以重利，多请一些人帮忙要求翻案，这个还是没问题的。
    一切为了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