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郭合的遗体换上了新作的寿衣，净面之后稍稍整理仪容。
    弟子们翻遍了南郭合家中，没能找到一件完整的衣物，要么是补丁摞补丁，要么干脆就不补了。
    寿衣是一个裁缝弟子亲手做的。
    用料不算名贵，但是非常用心，非常厚实。
    诸弟子围着棺材行走一圈，陆续跪在灵堂外痛哭送行。
    大黄最后一个送行。
    他将两枚色泽雪白的果子放到棺中。
    这是院中枯树在七天前结出的果子。
    “老师，您还是吃到了今年的果子，以后，您会一直有果子吃的。”
    然后是两枚青红相间的果子，一枚有淡淡的“合”字，一枚有淡淡的“离”字。
    狸花猫带回的四枚果子，吃了两枚，还剩两枚被南郭合端进屋里藏了起来。
    大黄本以为老师将这两枚吃了，却没想到他就摆在房中，一动未动。
    更没想到，这两枚果子不腐不坏，依旧清香淡然，色泽鲜艳。
    将这两枚果子也放到棺中，大黄又把一个装有九枚果实种子的小布袋放在南郭合手中。
    南郭合的交代，大黄一一照做。
    黑脸大汉也跟着绕了一圈，正要喊“盖棺”，却突然有两个人来到灵堂。
    黑脸大汉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
    看了一眼大黄，却见对方点了点头，于是也不再阻拦。
    龙阳和龙葵绕着棺材走了一圈，然后取香烛点上，一步步退到外面，在大黄身侧跪下。
    棺材盖一点点从彩尾滑到彩头，黑暗如同面纱，将南郭合彻底掩盖。
    可是在棺盖即将闭合的瞬间。
    一阵微风吹来。
    几片洁白的花瓣顺着缝隙飘了进去，剩下那些花瓣也打着旋飘落在棺盖上。
    黑脸大汉忍不住伸手，接住一枚花瓣，长长的叹息一声。
    他将花瓣放在棺板上，然后拿出斧子，将几枚木楔一一砌入棺身预留的空隙。
    这个木楔大致是工字型，有点像麻将里“八条”的造型，也就是把两个横躺的m拼合在一起。
    此时并非没有钉子。
    只是棺木比较忌讳钉子，认为这会把逝者的魂魄钉住，对逝者极不尊重。
    比如镇魂钉。
    棺材上用钉，大都是镇压邪门事物的，已经不是寻常丧事了。
    所以，棺材制作时都是依靠榫卯等工艺，将象征天、地、日、月、彩头、彩尾的六块棺板牢牢固定，最后用木楔封住。
    南郭合看着葬礼的直播，心中很是满足。
    不过很快他就抱怨起来。
    “怎么能埋院里呢？怎么可以这样？谁家在院子里埋啊！以后这院子还怎么住人啊！真要住人，整天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吵闹闹，我怎么安宁啊！”
    岳川也无语了。
    这么奇葩的事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他想起了事情的缘由。
    “南郭先生，还记得七天前那场比斗吗？”
    “怎么不记得，要不是他俩，我也不会……”
    南郭合突然不说话了。
    许久之后，看着自己的棺材放入墓穴，开始还土，他长长叹息一声。
    “我不是责怪他俩，而是看到他俩，我明白，姜国的未来有希望了，再也不用我牵挂了，所以多年来吊着的一口心气儿泻了。”
    岳川咳了咳，说道：“他俩把地翻了一遍，料理丧葬那个黑大汉还以为他们选好了地方，坑都挖好了，于是询问。大黄什么都不懂，就应了下来，然后就这样了。”
    南郭合直接无语。
    “算了算了，都过去了。以后姜国是他们这些小辈说了算，我们老家伙躺好就行了。喜欢了，把我们摆出来，不喜欢了，就把我们放回去，免得在那碍眼招嫌。”
    说这话的时候，南郭合的目光使劲看向岳川。
    看了又看，看完还看。
    不光看，还说：“摆在那不光碍眼，还落灰，落灰还得擦，擦了又落灰，落灰还得擦……”
    岳川刚开始不明白怎么回事，还正琢磨，老头说那话啥意思，什么叫摆出来、放回去？
    难不成隔三差五挖出来聊聊天，谈谈心？
    听到这话，终于醒悟过来。
    “明白了，等大黄把牌位供起来，我找机会帮你开光。开光之后，就能避免灰尘。”
    南郭合这才满意的移开视线。
    落灰不落灰的不重要，就是想经常看到大黄这个关门弟子。
    另一边，葬礼结束。
    大黄跟黑脸大汉结算工钱。
    然而，黑脸大汉摆着手说不用。
    非但不用，还把之前采买物品剩下的钱退还回来。
    “能为南郭先生治丧，孔某三生有幸，岂能再收钱财。”
    大黄不懂人类的客套，于是爽快的接过钱，揣回怀中。
    “那就多谢先生了。”
    黑大汉双眼瞪圆，视线跟着被揣进了大黄怀里。
    这，跟自己预想中的不一样啊。
    “主家稍等。孔某及诸弟子初来贵地，一时穷困，没有去处，能否借主家檐下容身？”
    黑脸大汉躬身拜下，“我等能做些洒扫的活计，也能做些护院的工作。”
    大黄心中暗道：师父只有一间小庙，还能容下众多同门兄弟，自己有数间屋子，再加这么大的院子，怎么能容不下这十多人呢？
    更何况，对方刚刚给老师料理了丧事，分文不取，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自己怎么能拒绝？
    黑脸大汉学识渊博，见识不凡，应该是一个大师，自己此次南下就是游学的。
    南郭先生去世，以后少不得要跟这个黑脸大汉讨教。
    若能将其留下，就不用再四处奔走求学了。
    “能与先生为邻，自然求之不得。后院还有一片空地，不若起三间砖瓦房，供先生与诸位居住？”
    说这话时，大黄想起的是土地公问自己：“大黄，你要房子不？”
    自己当初很是可笑，一次又一次拒绝了土地公，表示自己只爱住洞穴。
    到了姜国，才明白房子对人们的重要性。
    不仅仅是遮风挡雨的所在。
    更是人在这片土地上的根，是人在这个世间的家。
    房子是住人的。
    有人，房子才有生气。
    有烟火味儿，房子才有温度。
    否则，跟坟茔差不多，都是在风雨中糟烂的腐土烂泥。
    黑脸大汉听到这话，顿时激动得涨红了脸。
    他与诸弟子周游列国，也受到过许多礼遇，那些国君也会赠与他财帛、粮秣等浮财。
    但是，赠送房屋这种定产的，大黄还是第一个。
    黑脸大汉抹了抹眼泪，动情的说道：“得此三间瓦舍，胜过百国相印！”
    大黄拱手还礼，说道：“此处还有诸多客人，待我与他们作别，便为先生起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