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再举手，周正才停止点人，他没有回答什么是世界，而是再次提问。
    “大家对世界都有自己的看法，那么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周正随手点了一个人。
    那人站起身来，微微鞠躬。
    “在我看来，世界是蓝天、白云、大地、风雨雷电、动物、植物、矿物。”
    周正又点了一个。
    “世界是我们国家、列强所构成的。”
    周正点的速度很快，回答的人也很快。
    很快，就点到了赵大牛。
    “世界是弱肉强食，我们被地主欺负，地主被帮会欺负，帮会被官府欺负，官府被洋人欺负，洋人又被他们的地主欺负...”
    顾清河也站了起来，“世界是黑暗的，无论什么地方，都黑得照不进去，如果一个人是光明的，那他很快就会被染黑，因为黑暗会把他吞噬。”
    傅青竹举手，“世界是狭小的，因为我们是狭小的，很多人挤在这个世界里，转不开身，就会互相打起来。”
    “如果我们是强大的，那世界就是广阔的。”
    周正听完，还是没有给出回答。
    “每个人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样，我看到的也不一样。”
    “请大家把书翻到第一课，这是我看到的世界。”
    赵大牛翻开书，之前印刷的时候，他已经看过一遍，现在再看，依旧能感受到当时受到的冲击。
    三座大山，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
    洋人、腐败官僚、地主买办...
    周正在上面上课，“同学们，我们的世界，本应该是美好的。”
    “但现实中，我们感受不到。”
    “因为我们上面被大山压住，被大伞遮住，我们的感受权利被层层削弱。”
    “四面八方，充满了压迫，我们只能在压迫下生存。”
    “这些是怎么来的呢？”
    傅青竹看着书，认真听着周正讲解。
    书里的小故事很吸引人，都是村里其他人的真实经历，甚至还有他们以前的经历，这让她读起来没有任何障碍。
    比如说小红十七岁被浸猪笼的故事，小明父亲把女儿小花卖给地主的例子，还有佃农杨大爷走投无路跳河的悲剧。
    一个个丰富的例子，配合周正的讲解，她很快就能理解书上说的东西。
    甚至翻到了第二课，第二课是“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的方法论。”
    这里她就看得有些迷茫，不过不妨碍她觉得很有道理。
    比如说“实事求是，与时俱进。”
    最让她赞同的一点，是这个方法论的最终目的。
    最终目的不是为了掌握这个方法，用这个方法去认识世界。
    而是认识世界之后，再去改造世界！
    放学后，傅青竹回到家，看着头上的长发，陷入了沉默。
    ...
    “砰砰砰...”
    第二天，周正还没起床，就听到门外传来剧烈的敲门声。
    “校长，不好了，出事了。”
    周正瞬间惊醒，连忙起床，从枕头下摸出一把盒子炮插在腰间，随便套了件衣服就跑出来开门。
    “出什么事了？”
    外面是赵大牛，此时他一脸焦急的看着周正，惶惶不安。
    “校长，傅青竹出事了。”
    周正拉着他就走，冷静道：“别慌，边走边说。”
    赵大牛一脸纠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您自己看看吧。”
    赵大牛带周正来到体育广场，此时已经围了一圈人，远远就能听到傅青竹的声音。
    “姐妹们，大婶大姨们，我们为什么不能进工厂做事？”
    “你们男人阻拦你们，你们就不能反抗吗？”
    “...”
    周正拨开人群，看到傅青竹的时候，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的长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未来民国常见的学生头，原来平平无奇的胸部，此时也颇具规模，就连之前拖到膝盖的长衣，也剪到臀部，腰部还系了一根腰带，和后世的上衣差不多。
    宽大的袖口，也改成了合适的大小。
    整个形象，活生生一个后世妇女民兵小队长的形象，和现在包着小脚、盘着头发、穿着长长袍子的普通女性完全不同。
    与之前相比，倒是显得惊艳许多，甚至比起沪上的富贵人家小姐也差不了多少。
    显然，她的底子很好，之前一直带了束胸，以男人的身份在厂里工作，今天她不再掩饰。
    周围的人都在议论她的穿着，什么“倒反天罡”、“不守妇道”、“浸猪笼”、“无礼之徒”、“有辱斯文”、“水性杨花”，大量不好的词汇往她身上套。
    赵大牛看着周正，期待周正能有所动作，又不希望周正出手。
    矛盾的心理折磨着他，他只能保持沉默，既不阻止也不赞成。
    在他的观察下，周正只是看了看傅青竹，就离开了。
    赵大牛见周正没有动作，心里也不知是失望还是高兴，愣愣的上了一天班，晚上给实习工人上课的时候，都有些走神。
    没几天时间，他来到工厂时，就听到傅青竹成了妇女主任，听说她已经动员了十多个女性进入工厂。
    他心神恍惚，之前感觉天塌的大事，就这么过去了？
    傅青竹还是改变后的样子，似乎一切流言蜚语都无法阻止她。
    赵大牛回到组长办公室，呆呆坐在座位上，下意识抽出《先锋》。
    这本书他已经看了一遍，甚至准备精读第二遍，里面很多东西，他只是模糊有点理解，却零零散散，不成体系。
    尽管每周校长都会讲三次，但他更喜欢自己思考的感觉。
    然而看到书名“先锋”的时候，他瞬间愣住，仿佛一道电流流遍全身，浑身打了个激灵。
    “先锋！”
    他嘴里喃喃自语。
    “枉我自诩读懂了《先锋》很多道理，却忘记了，这本书叫‘先锋。’”
    “第一课睁眼看世界很重要，第二课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的方法论很重要，第三课后面的世界局势也很重要。”
    “甚至后面我没看懂的都很重要。”
    “但最重要的，还是先锋啊！”
    赵大牛捧起手中的书，慢慢抚摸封面上的“先锋”二字，郑重的把书放到桌上。
    “我看到了国内的局势，看到了世界的样子，懂得了很多道理，知道了很多方法。”
    “却忽略了，习以为常的两个字。”
    “念得最多的，反而不以为然。”
    他重新翻开书，以一种新的态度去看待书上的每一句话，每时每刻，脑海中都会出现新的感悟。
    像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从更高视角来分析讲述的问题。
    他忽然明白，问题不重要，方法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愿不愿意做。
    做突破阻碍、突破束缚、突破腐朽陈旧的人。
    做一个真正的人，做一个朝气蓬勃、充满希望的人。
    赵大牛合上书，心中无比满足。
    他低头，伸手把背后长长的鞭子拉到胸前，静静凝视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