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头有些尴尬，但仅此而已，他很快又嚣张起来。
    “怎么，不服，老子说的就是你，现在你给老子装什么大尾巴狼，你的...”
    “够了！”
    一个老头走出来，一拐杖打在老秦头身上。
    “小秦，可别忘了，赵老爷减租子，大伙的也减了，当初大家商量的时候，怎么说的你忘记了？”
    老秦头看到老头发怒，讪讪一笑。
    “是是是，田大爷，您说的是。”
    田大爷看林大郎还在挣扎，摇了摇头，扭头看向其他闹事的人。
    “行了行了，你们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
    “不就是想找借口，霸占林大郎租的那几亩瘦地，这手段老头子见多了，无耻！”
    “林天亲娘才过去几天，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逼死了林家人，那边出点什么意外，信不信大家减掉的租子，立马翻倍回来。”
    闹事的几家人眼神有些躲闪，而看热闹的人，则是戏谑的看着几家人。
    农村能有什么新鲜事，几千年来，大伙都看得分明，闹这么大动静，想放什么屁能瞒过谁？
    老秦头看大家眼神不对，脸色微变，连忙解释。
    “田大爷，话可不能这么说。”
    “林大郎家租了几亩地，他一个人可种不了那么多，这田地可比亲娘还亲，要是荒废了，岂不是天大的浪费。”
    “我们也是想帮林大郎点小忙，帮他把地种起来，什么时候林天长大了，他家有足够劳动力了，我们立刻把地还回去，大伙说是不是。”
    跟着闹事的几家人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林大郎好心不识驴肝肺，我们不但不计较林天打我们孩子的事，还好心帮他种地，他不答应还骂我们。”
    “是啊，田大爷，您是老把式，知道这地一旦荒下来，再开垦可费不少力气，荒得久了，可要几年才成为熟地，看着这么好的地撂着，我们心里不得劲啊。”
    “闭嘴！”
    田老头呵斥几人一声，“骗天骗地骗我头上了？我种地的时候，你爹娘还穿开裆裤呢。”
    “都散了散了，鬼迷心窍，鼠目寸光，真要惹得赵老爷那边出现意外，你们还想种地？全给你们收了，蠢货。”
    有心思机灵的，想到要是因为这件事，让林天娘那边出现不对，他们就可能会成为泄气桶，顿时一个个倒吸了口凉气。
    有人开始劝阻闹事的几家人，有人干脆悄悄离开，恨不得不看这热闹。
    那几家人被人一说，也知道着急了，一个个胡乱说了些什么，找借口纷纷离开。
    林天在黑暗中，看了一出好戏。
    他知道旧时代的农村很愚昧，但没想到，当真正看到时，会愚昧至此。
    人群散了，林大郎也要回来了，林天准备回家时，又听到林大郎的大声咒骂。
    “滚，给老子滚。”
    “还有脸说是我兄弟，那几亩地才是你兄弟，别人觊觎就算了，你们也盯着不放，滚，老子没你们这种兄弟。”
    几个中年人连忙安抚林大郎，“大郎，小声点小声点，那些人还没走远，传出去多丢人啊。”
    “反正你也种不了，大家亲亲戚戚的，都是一家人，咱不说两家话，荒着也是荒着，不如给自家人种，收成的时候，分你一点也可以谈啊。”
    “对对对，荒废太可惜了，这可是弟妹换来的...”
    啪！
    一个巴掌声传来，林大郎指着一个中年人。
    “我竟会有你这种兄弟，滚，都给我滚。”
    他一边骂着，一边动手殴打。
    几人不好还手，也不愿弄出大动静，灰溜溜离开了。
    林大郎一个人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回来时，在路边发现了林天。
    “小天，你怎么出来了？”
    “没事，爹已经处理了，回家吧。”
    他蹲下身抱起林天，要往回走，可蹲下身时，他看到堆在林天旁边的一堆小石头，动作一僵。
    “哈哈，小天长大了。”
    他抬手摸了摸林天头，掩饰着从眼角划过。
    “都看到了吧？”
    林天点头，在黑夜中仰望着林大郎。
    林大郎把林天举起来，盯着林天眼睛。
    “小天，要好好读书，好好读书才不会被人欺负。”
    “咱们不欺负别人，但不能，不能被别人欺负。”
    “还有，别听别人说你娘是疯子，她只是太单纯，疯的是这个世界。”
    林天依旧没有说话，他觉得现在说话不合适，这个晚上，这样沉默过去最好。
    回到家，林娣和林仁还没睡觉，看到林天和林大郎回来，激动的跑过来抱着林大郎双腿。
    林大郎放下林天，摸了摸两小的头，然后烧水洗脚。
    两小在洗脚时，眼睛便睁不开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他们早就困了。
    林大郎要睡觉时，把林天叫进内屋。
    林天擦干脚，进来就发现林大郎递给林天一个小布囊。
    “小天，这个学期的学费，你明天拿去交了吧，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地里活很多，我就不去了。”
    “多的你自己留着，上学花销大。”
    说话的时候，林大郎眼神有些闪躲，捧着那个布囊，像捧着烫手山芋一样。
    林天定定的看着布囊，布囊不大，巴掌大小，里面瘪瘪的装了些铜币。
    但吸引他的，是布囊的材质，那是种不多见的丝锦，他家所有布料，都没有这个布囊贵重。
    林大郎没有说钱是怎么来的，林天也没有问。
    出来的时候，他是被林大郎推出来的。
    内屋门关上了，林天拿着钱袋，始终没有机会和林大郎说他即将被开除的事。
    他回到床边，灶火还在燃烧，林娣和林仁已经进入梦乡，耳边只有柴火燃烧的动静，他把钱袋放到眼前，好像看到婚宴上那个中年妇人。
    记忆中，她脸上带着关心，眼神却有些许浑浊。
    那天晚上光线昏暗，人数众多，火把光芒跳动下，阴影攒动，她的面容他看的不是很清楚，只有那双眼睛，像有光一样，让他记忆深刻。
    他感到些许窒息，仿佛周围有着无数吃人的饿狼，这些饿狼披着人皮，看着他直流口水。
    但更令他窒息的是，他也是其中一员，恍惚中，他五指出现利爪，嘴中冒出獠牙，双手捧着猎物，正准备进食。
    而进食的东西，是他这具身体的母亲。
    林大郎很清楚这钱怎么来的，他不愿吃下，又不能不吃，所以交给了林天，让林天吃。
    他以为林天不懂，这样林天不必有负罪感。
    无知，是罪恶最大的庇护所。
    林天把书包拿过来，他的学费，或许也是压倒骆驼的其中一根稻草吧，如果没有这根稻草，会不会有其他结果？
    或许还有更多稻草吧，因为本就不需要骆驼担稻草，而是要压死骆驼。
    他收好钱袋，把书翻出来。
    数不少，从一年级到五年级都有，一到四年级是初小，五年级以后是高小，五年级正是高小一年级，学完高小一年级的内容，他也算高小生，出去谋生不难，老师用心了。
    “读书啊...”
    他搬过一个木墩凳子，靠在灶火边，沉默了一会，借着微弱火光看起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