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的烟柱,大地在颤抖。
虽然掌车已经紧急制动,火车轮子跟铁轨摩擦出刺耳的声音,火车头还是迎着炸点冲过去。
“赶紧跳!!!”
掌车双手握闸,向我们吼道。
“一起走!”
栓子一边叫一边冲上去叫道。
我也下意识要去拉栓子。
突然掌车猛一转身,揪住了我和栓子胸口的衣服。
我昏过去前唯一记得的是,掌车把我俩往车外一推,然后连同车头撞进了漫天的黑烟里。
耳边各种杂音,似乎有哭声,有木头着火以后的哔剥声……
恍惚间,我好像又见到了慧卿她们,站在我身前哭泣,小鱼儿和小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眼前渐渐有了光亮。
又过了好久,我鼻子里似乎闻到一股奇怪的焦味——好像是烤肉的味道,但是难以言说那种。
痛感,身上各处的痛感,终于把我渐渐唤醒。
我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残垣断壁间。
身边是还在冒烟的各种不知名的残骸,还有些依然透着火光。
终于,我勉力举起一只手,扒着身旁的残砖,奋力支起了身子。
在我不远处躺着一个人,面部朝下。
是栓子!
我用一只手支撑,慢慢爬了过去,用尽力气翻转他的身子。
栓子满脸是血。
我心里“咯噔”一下!
“栓子!栓子!”
我死命地摇他的头,心里不安感愈加浓重。
“啊……”
听到栓子的口里发出这一声,我如释重负。——还好,死不了。
“咯!咯!~~”
嗯?这小子咯啥?不会撞坏脑袋了吧?
“我背上硌……”栓子勉力举起手指指后背。
我真的服了他了……还真当这儿是床啊……
话虽如此,我还是掰过他的身子来,在他身下摸着看是什么东西——老实说我还真怕这小子身上会不会藏着之前的tnt什么的……
不过当我摸到那个东西的时候,我感觉不对了。
在他背后,我抽出半截手臂来!
绕是栓子这种胆大包天的,看到这东西也“啊”的一声惊叫了出来。
我居然还傻了吧唧的举起手臂看了一眼,然后轻轻放在一旁。
我认出那只手的主人了,或者说我已经想到那只手的主人。
这只手,不久之前才一把把我们从火车头上推下来。
手指甲上面厚厚的煤灰,加上缺了半截的小指,都明白无误指向……
“叔!”
栓子也终于认出来了。
看着栓子发疯似的在废墟里扒拉,我没有拦他。
他也不算徒劳,因为他在废墟里还真的扒拉到一些身体残件来。
具体我不想描述,反正后来我好几次在噩梦里都梦到过这个景象。
不过当时的我,出奇地平静。
可能是因为我一“穿越”到这里,就碰上了血肉横飞的战场,对此早有“预设”。
举目所见,一片修罗屠场。
列车在熊熊燃烧,两旁有些冒着白烟的烧焦的躯体。两旁的民房,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面目;空气中间杂着令人窒息的焦糊味,哭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栓子背着个包,手里拎着一顶帽子——这顶帽子的主人,在不久之前还在跟我们谈笑风生。栓子茫然四顾,好像想努力找出什么来。
“赶紧救人!”我喊道。
因为我看见道旁有些人被压在残骸下呻吟。
栓子没有说话,把手里的帽子往头上一戴,跟着我一起搬开还烫手的杂物,把一个个人从废墟底下拖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身边已然聚集了一群人,相互之间都不认识,脸上黑黝黝地,但都默默地配合着从废墟下抢人。我试着让一些人去取水,一些人包扎,居然出奇地顺利。
“叔!”
栓子忽然拉拉我袖子。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心头一紧。
只见在七零八落的铁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坐在地上大声哭的孩子,看样子才一岁多的样子。
从他身上的血迹和零落的衣服看来,他也是劫后余生。他的身边没有大人,我猜他的父母很可能已经在刚才的大轰炸里遇难。
我下意识要走过去,却突然看见有一个人走在我前头。
我看不到他的正脸,只看到他身上穿的是西服,应该原来也颇为考究,但现在已经又破又旧,鞋子也不见了一只——他应该也是刚刚从死门关里走了一遭。
我跟在后头,只见他突然停步,手里不停地摆弄着什么。
我走上前,发现他摆弄的,是一台相机。
不过他的手在抖,好几下都没拨转卷片器。
在京城的时候,身为元隆大少的我,自然是见过这种对于我们的年代来说早已是古董的“新潮玩意儿”,甚至慧卿还有一台,我也亲自摆弄过。
此刻,我猜到了他想干啥,也大约估摸到他的身份。
我身边有人快步走过,是栓子。
我一把把他揪住,道:
“等一下!”
“那孩子……”栓子用不结的神情看着我。
“兄弟,”我走到那个人身边道,“相机借我一下。”
他带着眼镜腿断了一根的金丝眼睛,茫然地点点头接过,把相机递给我。
我接过相机,拨动转片器,“啪啪啪”摁动了三下快门。
“兄弟拿好,”我递还相机凝重地说道,“一定要让外边儿知道鬼子都干了啥。”
他好像被我一言惊醒,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走到那孩子身边,轻轻把他抱起。
说也奇怪,刚才还大哭不止的孩子,居然就马上收起了哭声,把头靠在我肩膀上嗫喏。
我叹了口气。
“狗日的鬼子!!!”
栓子突然用手锤了旁边的半截柱子带着哭腔大声道。
“先安顿好这里的人。”
我知道这时候要给点事情他做一下,要不他可能真会疯的。
不久,我就把孩子交给了一个大娘——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接过孩子。
人群来来去去忙碌,然后终于看见有穿军衣的人出现。
不过没有人责怪他们,因为他们的身上大多有伤。
除了不时传来的哭泣声,木头烧塌的声音,其他一切都似乎陷入了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