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夏末秋初,都是商会选举新一届行会首领的日子。具体时间不等,有时是八月初,有时是八月末,反正总是在阴历的八月十五中秋节前选举完毕。为的是此时秋高气爽天气晴暖,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一过八月十五就会天气骤变气温骤降风雪突降。再者,也是最主要的,一待秋收之后,乡民们手里有了钱,他们这些做买卖的也就都跟着忙碌起来,就无暇顾及别的了。
行会首领选举那日,皇妃又闹着要跟着应皇子去,说要去帮忙。紫玉苦劝无用,只好派人去请来应皇子。应皇子一听,脱口就说胡闹。商会重地,哪是女子去的。可应皇妃说自己可以假扮成跟小麻花一样的小厮,说着当时就剥下小麻花的外套,帽子,穿戴起来。小麻花难为情的直说自己的衣服脏。皇妃却毫不理会。穿上后还前后转着,让应皇子看她像不像。
“胡闹!”应皇子还是这一句。便是换了小麻花的衣服,可那一张脸还是唇红齿白,粉面含春。哪里像个小厮?“商会选举,来的都是三教九流,你一个堂堂皇妃,岂可和这等人为伍?再者,你这个样子,明眼人一看就是女子,若让他们知道这是皇妃,这传扬出去,你皇妃的脸面何在?我日后又如何见人?”
“这还不容易!”皇妃一笑,回身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一番抹抹画画,再转过身来,已经是一个面带菜色,身形萎顿,只有一双眼睛透着机灵淘气的半大小子了。
“皇妃你这是抹的什么呀?怎么看着像是变了个人?”灵儿好奇的问。手上不由的想上去摸皇妃的脸。皇妃脸上脖子上不知涂抹了些什么,原本白嫩的肤色,现在成了黄褐色。
“哎,别动!”皇妃忙躲开她道,看着众人都是一脸惊愕,不由得意的一笑。对应皇子说道,“这下可以了吧?”又对小麻花道,“你这身衣服有些太随意了。以后我会专门给你们定制出门的衣服,只要你们跟着皇子出门,就必须得换上。这样才能显出皇子的气派。”
“哦。”小麻花迷迷瞪瞪的答应着。要走,又停下来看着应皇子。应皇子见好说不管用,便搬出老夫人来诈唬道:“你这般不听话,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了,必定又会叫你过去训话。”
“老夫人说了,日后不管皇妃说什么,做什么,都要由着她。”紫玉小声道,看着应皇子的脸色忙又说道,“可老夫人说的只是在府里的时候。”
“既是如此,那老夫人若是问起来,你让她们如何回话?”
“就说我跟皇子出去了呀。”皇妃轻描淡写的说道。
“老夫人也知道今日皇子选举。”紫玉道。
“那就说……”皇妃歪着头,一时想不起来再找个什么借口。她是已婚妇女,照理是该门不出户不入的。因她有这毛病,老夫人是以才睁一眼闭一眼的,就是知道应皇子带她出去,也不理会。可那也只限于逛个街,看个景。若是让她老人家知道,她竟敢跟着皇子去商会,去男人们做正事的地方,那还不得跳起来啊!想了想,才说道,“脑袋,你这就去西府,去跟老夫人说,说我身子不适,今日就不过去请安了。”
皇妃说着,蹦蹦跳跳的就往外走。
“那老夫人要是过来看皇妃呢?”皇妃追着问。
“才不会呢!老夫人怕我的狮吼功。”皇妃说着已经跑远了。
应皇子是见识过皇妃的执着的,看看时候也不早了,只得就带着她去了。皇妃一路再三保证,她一定不乱说乱动,只乖乖的躲在应皇子身后。应皇子看她说的认真,便信了她。皇妃却又挑剔起应皇子来,说他的黑底金绣的裾袍活像是暴发户。暴发户应皇子倒是听得懂。只是他们现在所说的暴发户,仅只是一个名词而已,就像是商会,行会首领,或者,义王。只是一个特定的名词,用来说明其特性。暴发户就是指那些骤然发家的人,尽管这样发家的人财富大多来路不正,可暴发户这个词本身却没有丝毫恶意。不像现代人,对这个词充满了求而不得的鄙视。所以,应皇子一副无所谓的神态,一张手说道:“这有什么不好?”
“哎呀不好!就是不好!”皇妃皱着眉道,“回去换一身好不好?你这么一穿,把你的颜值品味整体都拉低了!”
“什么言?”应皇子听不懂。
“哎呀!回去换一身嘛!”皇妃推着应皇子往回走。
“我觉得挺好看的。”小麻花小声说道。这身衣服就是他给应皇子选的。应皇子的饮食起居一向都是他在打理。在小麻花眼里,这件裾袍金光耀眼的,多符合应皇子的身份啊。
“好看什么啊?你想让皇子被人当成纨绔子弟吗!”皇妃毫不客气的回道。
应皇子一听纨绔子弟这个词,却是一笑,抬脚就上了轿子。“哎,你等等我啊。”皇妃见状忙也跟了上去。
他们到的时候,商会里已经坐满了人。所谓的商会,其实就是会长黄有志的铺子后面的一间仓库。这块地连带着前面的铺子本都是义王的产业,黄有志只租用着前面的商铺。黄有志做了几年,自己攒了些钱,便跟义王提出想买下铺子。义王先不肯,后来商户们组织商会,黄有志因口才出众,脑子灵光,善能拉拢人心,便顺利当选了商会会长。次年再跟义王提及要买铺子,义王便同意了。只是要价颇高,以表示他并不是因为黄有志当选了会长,才把商铺卖给他的。只是后来却暗中把后面这块地半卖半送的给了黄有志,让黄有志烧酒作坊有了如今前店后厂的规模。
黄会长正跟几位行首在前面说着什么,一看见应皇子进来,忙迎了上来,笑容满面的拱手道:“皇子可来了。我等正还说着皇子呢。快快请入座。”
黄会长说着就把应皇子往第一排中间的首位让。应皇子因带着皇妃,怕坐在前面引人注目,便不肯,只往后面捡了个位子坐下来。临坐下时,他警告的看了皇妃一眼,皇妃对他比了个手势,让他放心。应皇子虽然看不懂那手势,可从皇妃那严肃正经的脸上看到了想要的答案,便一掀袍子,坐了下来。黄会长等几个人又跟了过来,李广霖在后面用目光应皇子示意让应皇子放心。应皇子自己其实也知道今日竞选已经十拿九稳,可还是承情的对李广霖点点头。
黄会长看看周围,忽然问道:“怎地赵行首这个时辰了还不来?”
众人也随着他四下打量着,果然不见赵承志。
“定是忘了日子了。”黄会长说着,就要打发人前去赵承志家里去叫人。这时一个穿着粗布长衫的人过来,附在黄会长耳边轻声说道:“赵行首怕不是死了吧?”
“啊?!”黄会长大惊,瞪着那人道,“我们前几日还在一起吃的饭,赵行首看着好端端的,并没有一丝病容,怎地就会死了呢?”
“我也是猜测。”那人道,“我前几日去找赵行首,见他家大门紧闭,敲门也无人应答,以为家里没人,便正要走。可巧,转身遇见个熟人。寒暄起来问我到此何干。我便说来找赵行首,那人悄悄跟我说,说赵行首只怕是死了。只是他家秘不发丧,只在夜半时分,听闻院里传出来哭声。我说那会不会是赵行首的老母过世了?他说不是,说还能听到赵母的声音。我不信,便又折回身,来到赵府门前侧耳细听,果然听见隐隐的哭声,只是声音极低,像是压抑着,不敢哭出声来。我再敲门,那哭声又没了。那赵府门上也不见挂着丧幡麻纸。是以,我也甚是疑惑。”
“竟有此事?”黄会长惊疑的回身看着几位行首,几位行首也是面面相觑。正在此时,前面有个伙计模样的人急的直向黄会长招手,黄会长强笑着对应皇子说了声:“哦,皇子稍坐,黄某去去就来。”
说罢也不理众人,自顾而去。
余下众人也要走开,只是王平博拉着应皇子的手不放,抖抖索索的说些感念义王,激励应皇子的话。不多时,就见黄会长急匆匆的回来,黄会长的脸色跟先前大相径庭,脸上非但不见一丝笑容,反而阴沉的像是乌云罩顶。他进来看也不看应皇子这边一眼,便在前面坐下了。几个行首见此,忙都过去了。应皇子见他们一过去跟黄会长几个脑袋就凑在了一块儿,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说话间,王平博回头看了应皇子一眼,有人忙拉了他一下。应皇子感觉他们像是在刻意躲避着他,只是不明白为了什么。
“那个赵什么,跟你是什么关系?”皇妃在身后小声问道。
“他是……”
应皇子说着正要回头,后背被皇妃忤了一下,“别回头,看着前面。”
“哦,”应皇子便看着前面还在窃窃私语的几个人,侧过头小声说道,“那人也是一个行会首领。跟我并无关系。”
“不可能。”皇妃也紧盯着那几个人,说道,“他们说的事情肯定跟你有关。”
这一点,应皇子也觉出来了。可是赵承志的死跟他会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这个黄会长出去以后,肯定有人跟他说过什么,让他十分害怕。”皇妃又道,“这几个人,你们之间肯定有某种关系。”
“跟我?”应皇子问,“我现下尚未加入商会,跟几位行首只是相识而已,并未打过什么交道。更别说一起共事了。府里做法事的时候,几位行首倒是都去了。哦对了,再就是前几日,义父专程宴请过几位行首。义父养病期间,几位行首都有登门探望,故义父让我代他宴请,以表谢意。仅此而已。”
“那位赵什么行首也在?”皇妃问。
“在的。”应皇子点头。
“这就对了。”
皇妃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对了什么了。只是觉得这个时间点是对的,应皇子是几天前宴请的赵行首们,而赵行首也是几天前死的。都是几天前。赵行首肯定是在应皇子宴请完之后才突然死的,这就说明,赵行首若是意外横死,那必定是和应皇子的宴请有关。就是自杀也跟这个脱不了关系。
“还有那个穿褐色衣袍的?”
皇妃的一双眼睛,死死盯在黄会长脸上,看见他向门口的立着的一个男人打了个眼风,便问应皇子。
“有。这是商会理事李广霖。”
应皇子简要的答道。
“还有那边那个老头?”皇妃又问。
在皇妃的指点下,应皇子看见黄会长招呼的人果然都是那天一起吃饭的那几个。这么说,赵承志之死真跟那日的饭局有关?他不由得又想起了走廊上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你宴请他们是几天前的事情?”皇妃又问。
“约摸有七八天吧?”应皇子道。
皇妃点点头。那赵行首的死亡时间应该就在这七八天之内。她前面那几个人对应皇子说道:“一,赵行首之死肯定跟你有关。二他们现在说的事情肯定也跟你有关。你想不想去试探一下?”
“如何试探?”应皇子却是想去看看他们说什么。
“不用如何。”皇妃道,“你只管走过去,参与到他们中间,到时候一看就明白了。”皇妃道,“你过去要站在过道上。”
应皇子还想问为什么,皇妃一拍他的肩膀说:“你只管去。”
应皇子听出了皇妃的意思:你只管去,有我在。他站起来就向黄会长他们走去。他依皇妃所说的站在了王平博身旁的过道上,黄会长他们才看见他,忙都站了起来。应皇子这才明白皇妃让他站在过道上的用意,他站在过道上,背对着皇妃,而黄会长他们围过来就是面对着皇妃,过道上无遮无挡,这样皇妃就可以看清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其实不用皇妃看,他也看出来了,黄会长先是一惊,后来虽然满脸堆笑,可那笑却是生挤出来的,就像人们常说的,比哭还难看。其余几个行首,包括王平博在内,却是连挤都挤不出来,苦着一张脸,脚下不自觉的挪动着,好像随时准备着撒腿就跑。
“啊,让皇子久等了。”黄会长毕竟久经世故,稍显慌乱之后,马上恢复了镇定,笑着说道,“皇子请入座,选举这便开始。”
黄会长说着,对在座的众人拱拱手:“铺子里出了点小事,让大家久等。抱歉抱歉。”
“不用让人去瞧瞧赵行首吗?”应皇子故意问道。
一听这话,黄会长等几个下意识的互看了一眼。还是黄会长说道:“这个,稍后再说,稍后再说。”
“我既入商会,便是今日不能当选行首,那也是商会中人。何况几日前还跟赵行首一起用饭。音容笑貌今犹在耳。若是黄会长等几位前去赵府探望,一定要知会晚辈。”应皇子又道。
“这个,就不劳皇子费心了。”黄会长说这话时,语气明显有些生硬,垂着眼角,也不看应皇子,只一伸手道,“皇子请归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