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皇妃这一日吃过早饭,看到房间里的花插得不成样子,便起身自己去园子里采摘些花来。正是六月芳菲醉,人间仲夏时。又到了一年中最好的时节。皇妃看着园中的花木鸟兽,恍然有隔世之感。她有多久没有关注过这些了?曾经这些她最喜欢的,滋养丰富过她灵魂的,因她的欣赏而美丽的,这些花儿草儿,就这样在园中寂然的开,寂然的败,而她,浑然不觉,就好像它们从未来过。
她在心里说着抱歉,对花儿,对自己。她让满怀期待盛开的花,寂寞的枯萎,让童真快乐离自己远去,变成了现在这样刻板无趣的一个,机器。脑子里除了算计别无所有。她决定,从今天起,她要变回那个心无旁骛,一心只想着玩乐的自己,在园子里,跑,笑,用竹筛扣麻雀,用绳子套麋鹿,怎么开心怎么来。可她没跑两步,就停了下来,知道再也回不去那个时候了。
紫玉也不是以前的那个紫玉了。虽然一直跟在她身边,可大气也不出,她都忘了这曾经是一个那么唠叨的人:皇妃不能这样,皇妃不能那样,小心让老夫人知道了,又该教训我们皇妃了。——我们皇妃。紫玉以前最常说的就是我们皇妃,语气里带着宠爱和自豪。可现在,却只有,是皇妃,好的皇妃,知道了皇妃。
——自己疏于照料的东西太多了。
皇妃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做出一副轻松愉悦的表情来,笑着对紫玉说道:“我们多久没来园子里玩儿了?我感觉好像有一辈子那么久了。”
她夸张的话语,并没有引来紫玉相应的回应,紫玉只是淡淡说道:“皇妃事忙,哪里能顾得来这些。”
皇妃假装没有听出紫玉话语中的抱怨,继续说道:“那时候多好啊,一枝花,一只鸟就能让我们开心半天。可现在,再漂亮的花看在眼里也没有那份感觉了。”
“皇妃长大了。”紫玉道。
皇妃笑,“你是在说我老了吧?”
“不是。”紫玉摇头,“皇妃就是长大了,不再需要这些个东西了。”
皇妃说不出话来。
她明白紫玉的意思,以前的她天真懵懂,就像是一个孩子一样,现在天真不在,她也就长大了。
她不说话,紫玉也就默然的跟着她。再不会一看见她不开心就百般开解哄劝。就像一个无关的人,只默默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余的,都不该她管。
真是物是人非。皇妃觉得心情糟糕透了,没心思摘花,快走几步回到了屋里。
“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夜里应皇子回来后,皇妃说道。
“嗯?”应皇子不解的看着她。
“我觉得我现在变成了一个十分无趣的人,一点也不招人喜欢,我不要这样!”皇妃道。
“谁这样说?”应皇子问。
“那还用人说吗,看还看不出来嘛!”皇妃道。感觉自信心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应皇子还以为皇妃是在跟他撒娇,便更了衣,舒舒服服的靠在椅子里,这才伸手让皇妃过来坐在他腿上说道:“在我眼里,便是把全朝歌的女子都加在一起,也不如我的冰儿招人喜欢。”
这位老兄以前看着像是寒冰一块,没想到却原来是烈火一团。肉麻话说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倒把皇妃肉麻的够呛。忙说道:“哎呀不是说这个啦!”
“那是说哪个?”应皇子道。“今天可有谁来过?”
“没有。”皇妃摇头,“就是……”
说着就把这一天来的感受一五一十的给应皇子说了一遍。还有紫玉的态度。“……都是我的错,我这阵子太疏忽她们了,以前我病的时候,都是她们寸步不离的照顾我,现在我好了,就只顾忙自己的事,从来没把她们放在心上。她们一个个都跟我疏远了。我想跟她们说会儿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应皇子认真的听着,点点头道:“我也看出来了,紫玉确实跟以往不大一样,什么时候见她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行,我明天还得跟她好好谈谈。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家里面出了什么事了,……哎呀,我真是一个白眼儿狼!过河拆桥,就把别人的好都忘了。”皇妃说着,直打自己的脑袋。
“一个乡野农家,能会有什么事情。”应皇子不以为然的说道。“不外乎是有人生病。明日打发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哎?”皇妃想起来问,“紫玉是不是该找对象了呀?听她说,她跟我同岁,比我还大几个月呢。”
应皇子点头,“确实。也是冰儿一直生病,离不开人。否则早应该为其择婿了。”
“这就对了。”皇妃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不作声,人家自己也不好意思开口,这不就只能生闷气嘛。可是,紫玉根本看不上大麻花他们那一种人,该去哪儿给她找个如意郎君呢?”
“冰儿不需烦心。”应皇子道,“婚姻之事自有其父母做主。我们只需备一份厚礼即可。”
“可紫玉跟别人不一样,我也是一定要让她幸福的。不能让她爹妈随便找个人就把她嫁了,得我看中了才行。”皇妃道。皇妃也是喜聚不喜散的人,想到紫玉出嫁会离开她,心里就一阵难受。可她也明白,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就是亲娘老子也得接受这个现实。她只是希望紫玉会嫁给一个疼她爱她的人,能幸幸福福的过这一辈子。她希望身边所有的人都能幸福。
“唉!”皇妃叹气道,“我们这府里就连一个像模像样能拿的出手的人也没有,要不,紫玉不就可以留下了?”
“看不中大麻花不还有撒子吗。”应皇子随意说道。他可没有皇妃那样的善心,他从小受到的就是主仆有别尊卑有序的思想。不强加于人就是他对下人们最大的善意了。所以,他才没有心思去管一个下人的婚嫁问题呢。
“撒子!”皇妃嫌弃的龇牙咧嘴的,叫道,“紫玉更看不上他了!”
“谁说的?”应皇子笑,“情人眼里出西施,那可是说不定的事。”
皇妃想想撒子那油渍麻花,弓腰驼背的样子就直摇头。“我可不敢跟紫玉说。上次给她说大麻花,紫玉恼了我好几天呢。”
“不消你说。我稍后去偏院问撒子,若是撒子有意,便让他自去想法子。成当然好,若不成,也是他们自己知道。紫玉也不会难为情。”
“嗯,这个办法好。”
话说撒子和紫玉,两个人其实早就有了来往,只是不是谈情说爱的那种。经过几次交往,彼此都对对方有了一定的了解。紫玉觉得撒子有主意,人看着不起眼,其实蛮有男子气概。而撒子呢,觉得紫玉稳重大方,不像一般的丫头片子,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因此心里对彼此都很敬重。因为皇妃的事,两个人没少在一起商量,久而久之,撒子还好,男人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可紫玉却习惯了,一有什么事情,就想跟撒子拿个主意。可却仍没往男女之事上想,反而觉得就撒子那样儿,长得像个小老头似的,就算跟他走的近点也没人会说闲话。可撒子心里却不这么想,他一把年纪了,又好不容易碰到这样一个好女人,说不想有个家那是假的。只是介于大麻花,所以才这样拖着。想等着大麻花早日成家,那他跟紫玉的事也就过去了,那时自己再跟紫玉有什么也就跟他没有关系了。唉!早知道紫玉看不上大麻花,当初就不该一时冲动竟发那样的毒誓。如今那毒誓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上,让他一想到紫玉,就想起它来。
看见应皇子过来,大小麻花也都聚了过来,几个人说着闲话。大麻花人长得肥大,心也大,早把跟紫玉的事翻片儿了。听到应皇子说想给撒子说和,还急着给撒子出主意,让他赶紧把自己收拾收拾,站着的时候把腰直起来,别跟个要饭的似的。倒是撒子,没想到应皇子会来说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哎?你还看不上人家姑娘是怎地?”大麻花推了撒子一把道,“我跟你说,紫玉姑娘那可不是一般的丫头,那又端庄,又识大体,要不是人家看不上我,哪能轮的上你呀!”
“用皇妃的话说,这叫缘分。”应皇子为大麻花开解道,“也就是各花入各眼。没有看上看不上之说。”
“看不上也无妨。”大麻花大大咧咧的说道。“此处看不上爷,自有看得上爷处。活人哪能被尿憋死呢!倒是你,你怎么想的,痛痛快快给皇子回个话!别人皇子为你这点子事浪费时间。”
“不忙。”应皇子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还是要考虑好才行。这样,撒子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就自去找紫玉姑娘,看紫玉姑娘意下如何,若是你们两厢都无异议,届时再让皇妃出面说和。——你看如何?”
“我只怕我这个灾星……别连累了人家姑娘。”撒子低头道。
“哎呀!老话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死活那都是自己的命数,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呀!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比一个娘们儿还磨叽!”大麻花比给自己说亲还着急,直着身子扯着脖子道。
撒子犹豫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这不就结了!”大麻花一拍大腿道。
应皇子点点头,“若是你跟紫玉能成,那时最好不过了。你们也知道,冰儿离不开紫玉。”
“可这……”大麻花刚确定了撒子的意思,又为他能不能取得紫玉的放心操起心来,揪着胡子瞅着大麻花道,“紫玉姑娘心高气傲,就你这副形象,只怕是去说也不白说。”
“对对,紫玉姐姐最讲究了,平日里就属她最干净。撒子哥这个样子,紫玉姐肯定相不中。”小麻花也说道。
“嗯。”应皇子看着撒子道,“紫玉是个好姑娘,撒子你也是个好男儿,只是有些太颓丧了。”
“皇子你把撒子哥交给我,我保证让他改头换面。”小麻花忙道。“你瞅我做什么?你难道想让紫玉姐姐被人笑话说找了一个要饭的小老头子吗?”
小麻花瞪着撒子,撒子苦笑,“我哪里像个小老头子?”
小麻花左右四顾,嘴里恨道:“真该找个镜子让你照一照!”
“哪里用什么镜子。”大麻花道,“让他尿一泡尿自己照去。”
应皇子见事情说定,又跟他们说了一会话,就回了内院。夏日天长夜短,感觉刚天黑,梆子就敲三下了,麻花兄弟两个也各自回去洗漱睡觉了。撒子却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就像一个天生就宜的倒霉蛋,习惯了霉运缠身,不敢相信竟会有如此好运落在自己头上。女人,老婆,家,还有孩子,自己竟能真的拥有这一切吗?他想起为她而死的那个女子,还有那个已经成型的孩子,他的孩子。他还敢再作此奢望吗?可是这回有皇子做主,她若不肯,只管回绝便罢了,应该不会有事的。可随即就又想到了发过的毒誓。心里一阵恐慌。他怕了,若是重蹈覆辙,那他还能再活下去吗?直到天明,他也没想出个主意来。听到大麻花那边已经起来了,在院子里逗鸟,这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一觉睡到下午,怕大麻花兄弟两个追着他问长问短,便趁着他们两个不在院子里,偷摸溜出府去了。
这回他没去酒馆也没去赌档,而是直奔城南而去。他走上街时,终于有了一个主意,去找算卦的算一卦,若是算卦的说无妨,那他回去就去找紫玉,大不了碰一鼻子的灰,男人大丈夫有什么大不了的。若是算卦的说不可,那他也就该死了这份心了,从此做好打一辈子光棍儿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