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谢家大营,却看见谢诚急匆匆地卷着一匹白布要出门,看见梁景的马队,谢诚站在路边避让,却被梁景看见。梁景抬腿下马,来到谢诚跟前,急切问道:“怎么回事?”
谢诚眼圈发红,长叹一声,“谢老牛的大儿子天宝,被劈断了腿,拉着两个番狗一块摔在城下了,刚刚被抬回来,唉,谢大哥心疼的昏了过去,这不,我得过去帮帮忙不是。”
身后的沈重赶紧小声道:“谢天宝刚刚转成正兵,正好赶上战事。真是个好样的,硬是拖着一条腿,生生地拉着两个番狗摔下去,肖大哥在后面看得真切,一下子把弟兄们的血气提上来了,才拼命守住那段城墙。哎,看得我真是……”话未说完,已是泪下。
梁景冲沈重道:“你带人回营,我和谢老伯一起去看看。”
梁景只带着王家兄弟,和谢顺一起,顺着谢家巷向西,走了约莫百十步的样子,就看见一家临街的堂屋,人们进进出出,谢顺领着梁景三人,迈步走了进去。
一副床板上,谢天宝静静地躺着,右腿已经被找了回来,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正在缝合,勉强凑出一具完整的人模样。梁景默默地走过去,轻轻抚摸着那张年轻的脸,脑海了闪现出这个一笑露出小虎牙的小伙子,每天拦着自己要参军的画面。可现在,却硬邦邦地躺在这里,梁景在问自己,到底是对还是错了?
“梁太尉,您……怎么来了?……”
转过头,谢老牛颤巍巍地已经站在梁景身后,旁边跟着谢顺,谢老牛仿佛一夜之间老去了十多岁,花白的头发凌乱着,旁边,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搀着,已是哭红了双眼。
看着梁景捧着谢天宝苍白的脸,泪如雨下,旁边谢老牛一边哭泣,一边呜咽着:“这,使不得、使不得……太尉啊……”
梁景知道,这是当地风俗,人死,再沾身,是为大不吉。梁景毫无顾忌的,捧着谢天宝的脸落泪,让谢老牛既感动,有觉得不合适,一时间竟然不知怎么办。
梁景整整装束,恭恭敬敬向谢天宝遗体行了一个军礼,慌得谢老牛急忙回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梁景拉住谢老牛的手,缓缓说道:“谢老伯,是梁景无能啊!”
谢老牛哽咽地说道:“太尉怎么能这样说,天宝为守中山而死,是他的荣耀。一战下来,为中山而死的,又不仅仅是他一人,这是我们全中山府的荣耀。”
梁景又冲为谢天宝缝合的汉子敬礼道:“多谢先生妙手。”
“梁太尉客气了,您亲自上城厮杀,力保我中山不失,乃是我中山府的柱石,回春堂端木春明,拜见梁太尉!”
梁景大吃一惊,这端木春明乃是回春堂端木四杰中的老大,也是端木世家的家主,回春堂赫赫大名,响彻两河路,甚至京畿两路也颇负盛名,多有他的传说在四方流传。但据说已经闭关潜修,回春堂日常事务,都是老二端木夏雨在打理,梁景对回春堂大名早已如雷贯耳,自是知道回春堂大当家的盛名。
当即回礼,说道:“不知端木先生当面,失礼失礼。”
端木春明急忙上步说道:“一介草民,何敢太尉大礼。梁太尉中山执政,我等黎明百姓皆在太尉羽翼之下,能够安身立命,全仰仗太尉大功。”
“唉,梁景无能,竟使诸多军民损伤,端木先生如此一说,倒教梁景惭愧万分。”
遂即又对谢老牛说道:“谢老伯,虽说战场之上,不惧生死,但梁景在此发誓,天宝的血,决不能白流,中山府所有阵亡将士的血,不能白流,定让番狗血债血偿!”
一句话,顿时让悲戚戚的场景中平添几分豪迈之气,端木春明、谢老牛、谢顺等在场乡亲都含泪点头,梁景拉住谢老牛的说,轻声说道:“谢老伯,您,还请节哀。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梁景,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谢老牛擦擦眼角的泪水,拉过一旁的少年,推到梁景面前,颤巍巍说道:“太尉,还真有事要烦劳太尉。这是天宝的二弟,天赐,年方一十五岁,方才看到王氏兄弟跟随您进来,也是一身血迹,看样子和您一样,也是从城头上厮杀下来的。天宝没了,老谢年老力衰,这报仇一事,只能让天赐来完成,还望太尉恩准。天赐,跪下,给太尉磕头。”
谢天赐一个头磕在地上,却是浑身抽搐着,两手狠狠抓在地上,手指已经变形。
梁景急忙扶起少年,说道:“谢老伯,使不得,天宝走了,只剩下天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您……”
谢老牛打断梁景的话,拉过谢天赐,把手塞到梁景手里,道:“天宝从军,天赐就嘟囔着要一块去,是我拦住了。这次,我不拦着,太尉,谢老牛虽然只是一个粗人,但亦知家国道理,没有国,哪有家?还望太尉成全!”
谢天赐睁大哭红的双眼,望着梁景,只说了一句话:“我要报仇!”
梁景双目含泪,点点头,对谢老牛说道:“老伯,天赐,我收下了。您放心,不会让您失望的。”遂即,将谢天赐交给王家兄弟,三人很快就把手握在在一起,彼此无语,却胜千言。
端木春明擦擦眼角的泪滴,长叹道:“太尉可知,回春堂今天一日之内,已经接受中山父老捐出的上千口寿材,都是让自家儿孙自发抬到回春堂外的,许多连名字尚未留下,便已离去。太尉,民心可用,民心大用啊!”
梁景也是一愣,瞬间内心沸腾。他再次走到端木春明前,深施一礼,道:“受伤的军民,就有劳回春堂各位大家了。”
端木春明亦是回礼道:“回春堂义不容辞!”
梁景回到大营节堂,已经是掌灯时分。大堂之上,龙啸天、沙继祖、龙在野等人正在吃饭,热腾腾的炊饼、馒头就着热片汤,梁景也不客气,坐下来一起大快朵颐,这个时候才觉得,还真是有点饿。
梁景已经通知各部首领,前来开会。周正带伤先赶了过来,随后,言博奇、康如海、于化龙、高仕举、何方、张继、肖战、沙继宗、沈重等重要官员和将领,前后都赶了过来,甚至还邀请了端木春明、谢诚、谢老牛等人士参与,其中,包括今天反正归降的孙庆、郑逢春二人。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大家没想到的是,梁景居然让孙庆、郑逢春第一个发言,请他们站在今天攻城的角度,来谈谈中山府的防御还有哪些不足。
孙庆和郑逢春本来忐忑不安的心情,一下子被梁景这份信任所感动,这在金兵大营了,哪怕是汉军营里,也全无可能,就连每天嘴里叫嚷着兄弟长兄弟短的焦六,都暗地里防备着他俩。
二人本是军中厮杀汉,等看到全景的中山府木图沙盘,心理的震惊无与伦比,也不客气,比划着,就中山府的防御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还别说,真有好几个地方,梁景没有考虑周全,尤其是兵力衔接上,确实存在漏洞。
大家一个个发言,龙在野在旁边一一记下,心里不仅对梁景真心佩服。曾认为自己谋士无双,但真正到了战场厮杀,和自己在山寨里相比,根本不是一回事,他自忖自己坐在梁景的位置上,绝没有梁景想得周全。“全面动员、全民抗战”、“誓与中山共存亡”等激励人心的口号和满大街的标语,就不是他想象出来的。他并不知道,梁景那是深受赵构的影响,虽然时间短,但对于梁景这类人,足够了。
民心,梁景正是抓住了这个战争的精髓,才能有如此成就。言博奇是参加过陈遘领导的中山府守城之战的,可那个攻城力度,远没有今天的惨烈,他一直在协理后勤,单单看到回春堂外面一溜溜抬下来的阵亡将士,就知道大战的激烈程度,听说是金兵一个万人队的全面攻城,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但即使如此是如此惨烈的激战,中山府的全体军民,硬生生地扛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