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和吴喜、龙一三人,第一次踏上东京汴梁城的御街。
这条御街,宽二百步,相当于后世接近三百米,你可以想想,你走在这样一条大街上,是一种什么心情。
听手下汇报说,梁景好像对凤楼大掌柜的王嫣然有点意思。赵构好奇心害死猫,突然想出去转转。但赵构现在是一国之君,可不是当大帅时那样,自己说了算。官家出行,是有规制的,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照例,是要向内务部报备的,内务部里,专门有一个负责赵构衣食住行安保的特设机构,叫做“龙卫特勤司”,司正是高进。
递过话去,自有人会处理,赵构不能坏了自己立下的规矩,这是原则。高进和吴福,自然会安排妥当。两组龙卫,已经悄悄撒了出去;后面,隔着一条街,还有一组龙卫,悄悄跟在后面,带队的,是龙七。
赵构带着吴喜、龙一,顺着御街向南,向凤楼走去。毕竟是年轻人,八卦的心,也是有的。但这不仅仅是好奇,主要的,还是为下属考虑负责,这也是为自己负责。
从州桥到朱雀门,这是有名的小吃一条街。赵构三人慢悠悠地连逛带走,手里却端着大宋有名的冷饮酸梅汤,喝得那是一个舒服,赵构很喜欢这种酸酸的、凉凉的感觉,比后世的冷饮强多了,起码没有勾兑一说。
凤楼位于蔡河东岸,靠近太学,在东门桥附近,是一座二层小楼。不过,后面的院子已经扩建,和前面的主楼有廊桥相连,各个楼之间互相连通,最后面的一个院子,却是禁止入内,有壮汉把守,那是凤楼的秘密所在。
赵构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不是作为宋国的统治者,而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大宋朝的宽容与包容,礼风盛隆,邻里之间的那份真情,可不是装出来的,真是执壶相迎,温酒相送。
一个送外卖的小厮跑得猛了,差点撞上赵构,龙一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小厮急忙揖礼道歉:“哎呦,对不住对不住,小官人见谅。太学里的相公们要得急,孟浪了。”
赵构笑呵呵地摆摆手,龙一扶正小厮,笑着拍了他一下,笑骂道:“你个猴崽子,小心着点。”
龙一嘴上说着话,手上一拍,已经确定小二身上没有别的“东西”,看衣服确实是任店的伙计,也就放心了。
赵构也不觉得龙一事多,那是他的职责。就像吴喜现在一样,看着一个半大的孩子,你上来试试?
“王婆婆正店,凤楼。好字!”赵构抬头仔细瞅着门楣上的匾额,点点头,再往上,二楼一块新招牌,“凤楼”二字,不是郓王赵楷的字,还能有谁?
早有眼见的小厮迎上来,高唱道:“有客三位,里边请。”
龙一早一步进来,眼睛已是扫了一圈,大堂茶博士已经笑呵呵地迎上来,打着招呼:“客官,可有预定?”
赵构笑道:“没有。就在大堂上给我们找一副座头就行。”
“好勒,贵客三位,楼下辛子座,看茶。”茶博士手脚忙而不乱,眨眼功夫,茶已是冲好,小盖碗,大堂里,居然用的是磁窑精品。
赵构端起茶碗,小饮一口,倒是满口醇香。不知不觉,赵构的新式冲茶之法,已经广为流传开来,据说,现在的东京城,从樊楼、任店、潘楼这些高大上的消费场所,到朱雀门小吃街上的地边茶摊,都是如此。
不一会儿,四碟干果端了上来,松子、榛子、瓜子、葡萄仁,碟子不大,但很精致,四样四色,倒也别致精巧。
三个人吃着瓜子,喝着茶水,早有伙计上来招呼:“三位客官,承蒙惠顾,想吃点啥嘞?”一口开封官话。
“早就听说你这凤楼醪糟鸭子不错;牛肉可有正品?”
这还要解释一下,在宋代,牛肉绝对是禁止随意食用的,一般老百姓可没有那个资格。耕牛,是和战马一样的军用物资,绝不允许私自屠宰贩卖,违者,“刺配三千里流放”,是重罪。某小说里动辄“小二,切二斤牛肉,来两角浑酒”的桥段,只是小说而已,万不可当真。
但总有一些牛。生老病死,或意外而亡,这是要报官的,得有官府的勘验报告,才能由专门机构买卖屠宰,这样的牛肉,叫“正品”,通俗讲,正儿八经的来源货,可以放心食用,但一般人可消费不起。就连徽宗时代,皇宫里的消费还是以羊肉、鱼肉为主,猪肉有一部分,牛肉较少,属于高级食材。
也有私自宰杀的,私卖品,称之为“私品”,绝不敢拿出来卖,多数是自己私下里分了,馋馋嘴,但也是冒着风险的,不过很少。所以,一般大一些的酒楼,也有售卖,但官府查得极为严格,进了多少,卖出去多少,记录的清清楚楚,是有一本专账的,叫作“牛录流水”,是不敢做假的,查出来,轻则倾家荡产,重则流放发配。这些大酒楼,根本犯不着,所以,但凡有,都是“正品”。
小二笑了:“客官好口福,今天正好有,可要来一些?”不能怪小二,牛肉贵,即使点,也是几两,尝尝鲜儿,可不是论斤来上的。
赵构笑了,豪爽地说道:“你要是正品,只管上,先切一斤酱牛肉上来,再来几样凉爽小菜,就可有好酒?”
小二倒是一愣,自己从来没有在大堂接待过要正品牛肉、喝好酒的客官。这样的贵客,应该去后院,至少,应该到楼上雅座才是。
“倒是有朝露三宝的三醉?”小二不敢说笑,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可有二香?”赵构知道二香就是最好的了,首品是皇宫和大帅府特供。
小二整个石化了,“这是什么客官?要吃正品牛肉?还喝二香好酒?可偏偏坐在大堂,您这不是逗我吗?”
赵构可不知道这里的弯弯绕,要是经常来这里的熟客,早就到后院别院去了,哪里才是点这些酒菜的场所。要知道,大堂,最贵的,连酒带菜,也不过百十文,您这一瓶酒,就一贯,怎么跑到大堂来吃喝啦?要知道,樊楼最贵的羊羔美酒,也不过才一百文。但无论如何,不能和赵构的高度酒比,这还是没有窖藏过的,在大名府附近的一个山洞里,可是窖藏着上百缸的朝露三宝酒。赵构严令,至少三年,才能动。
“二香……有。”小二更加小心回话,不过,稍微迟疑了一点。
“小二哥,这是我家小官人的赏钱,你只管上就是。”十文钱顺手滑到盘子里,吴喜笑呵呵地对小二说道。
吴喜虽然人小,但在梁景手底下,可是训练了不少日子,包括出入各种场合,自然知晓小二话语里的潜台词。这是各个酒楼里不成文的规矩,你不能当着客人的面儿说贵,会皴了客人的脸面;但也婉转地告诉了客人,免得到时候会账的时候,出现尴尬之举,一样会皴了面子。大一些的酒楼,就会采取这种技巧性的语言,提醒客人。熟客都知道,但赵构可不知道,还是吴喜这样的人,反而知道这些暗语。
“得嘞,辛字号桌醪糟全鸭、正品酱牛肉斤盘、山珍三色、油酥春卷,二香酒一斤,承惠赏钱十文喽。”店小二高声唱名,后厨迎合回声,案几后掌柜的水牌已经填好挂起,单单这一份,就是一种享受,这可比后世的酒店高雅得多。
凤楼逐渐开始上客,来来往往的,人气很旺,看客人身份,都还不低。不能穿公服出入消费场所,这是赵构的命令,早在大帅府开府的时候,就定下来的规矩,只不过,现在,以法律形式固定下来了。
但上位者自然而然的做派,还是逃不过赵构的眼睛。这里面,还是有好些个部院大臣,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大boss,正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这一切。
赵构能从这来来往往的人群、迎来送往的凤楼小厮、茶博士的招呼中,感觉到这个大酒楼的主人,个人魅力如何,至于能力吗,已经在乾坤计划中,得到了赵构的充分肯定。现在的赵构,倒像是偷偷来替自己儿子相姑娘的心情。如果人品不好,这买卖,是做不长的,更不要说做得风生水起。
眼看还不到正午,王婆婆正店已经火爆十足,楼下大堂,楼上雅座,早就客满,再进来的,一般都是提前预定好的,要不这个时候来,一定是没有座位的。
赵构边吃,便点点头,酒,在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龙一和吴喜,尽管赵构让他们坐下,不要露出破绽,但龙一只吃菜,滴酒不沾,吴喜也只是负责给赵构倒酒,不过,那盘子鸭子,倒是让他一个人快啃干净了。
龙一责任在身,赵构也不去管它,只是这货是个大肚汉,真能吃,一斤牛肉,风卷残云早就下了肚子,这已经是第二盘了,让吴喜直冲他翻白眼,龙一才不管。赵构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斗嘴使眼,心里偷偷乐个不停。他很喜欢属下这种亲近的氛围,是一种兄弟般生死相托的关系。现在,吴喜可不是一般人,要不,凭借龙一的身份和功夫,哪有吴喜瞪眼睛的份儿?
赵构不言不语,可不等于有人不闻不问。凤楼,可是梁景情报安全总局的一个重要盘口,现在,有这么一位点了正品牛肉、喝着朝露二香的贵客,却混在大堂里,无论如何,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王嫣然,决定要会一会这个人物,看看是那座庙里的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