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完颜银术可坚持不住。
宋琦想出的将两名医官送到金兵大营中,帮助金兵控制瘟疫的举措,可谓一石三鸟。
这两名医官,是宋国军医学院毕业的优秀学生。一个叫谢春,是中山府人氏;另外一个叫端木锦,是中山府端木家族优秀弟子。
毕业后,正赶上雁门关成为首战之地,俩人递交申请书,请求上前线锻炼,被批准后来到雁门关。谁知来到雁门关后,又听说真正的战场是在百草谷关关隘,俩人再次请求深入作战前线,被宋琦塞到徐文手下,是战场防护军的随军医疗指导参议。
金兵几次攻城无功而返,士气低落,加上金兵大营腹泻之症肆虐,暑气之状蔓延,金兵非战斗减员严重,加上天气逐渐炎热,金军的牛皮大帐里面就是一座大蒸笼,实际上金兵就是中暑了。
宋琦是担心金兵将这些暑气之疫万一传到了百草谷,再蔓延开来,可是不得了;二来顺便也能摸清金兵的一些心理所想;三是通过这样的举动,来做一些分化瓦解的工作,可谓一举多得。
不料在报名的时候,这俩人争先恐后,颇有一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宋琦倒是有些犹豫,和徐文商量后,决定还是派出这俩人执行这次任务,他们想到的是赵构所讲的士气可鼓不可泄,对于初上战场的年轻人,尤为重要。
于是就有了两名宋国军医官赶着几两大车,拉着草药来到金营的举动。
他们到来的时候,正是完颜银术可焦头烂额的时候,听说宋国军医求见,以为是来看笑话的,咆哮着让亲卫要将二人斩首以消心头烦躁之气,但被完颜睿劝阻拦下,在完颜银术可耳朵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完颜银术可看看账下几名猛安阴沉的脸,遂改变主意,让人将二人请了进来。
等二人说明来意,满屋子的金兵将领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还有这样的事情吗?金兵瘟疫流行,不战而退,岂不正是宋军希望看到的吗?
却被端木锦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的长生天难道不是吗?战场厮杀,谁活谁死,那得看谁命大。可这瘟疫发作,一倒一大片,可不是老天爷愿意看到的,我家主帅说了,可以战场上见高低,但下了战场,都是生命,都是好汉,不能倒在瘟疫上。”
再看看金兵众将,有的看上去信了,有的将信将疑,有的还是怀有警惕之心。
谢春敞开胸怀,露出胸膛,笑道:“我二人寸铁未带,你们数万大军,还怕了不成?”
终于有一名金兵出来向完颜银术可揖礼道:“都统军大人,末将营中疫病厉害,昨晚已经有几名郎君昏迷,愿意一试?”
却是账下猛安完颜不花,是完颜银术可三大心腹之一。但完颜不花的亲弟弟完颜山,却被感染上重疾,现在情况非常不妙,当哥哥的心中着急,管他是谁的医官,先治病救人再说。
完颜银术可别人可以拒绝,完颜不花的面子,却是要给的,这是六皇子陈王完颜宗隽的长子,这兄弟俩是自请前来助战的。完颜银术可也不想这兄弟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谢春和端木锦这次带了一些冰块急用,没想到第一次就用上了,谢春擅药剂,端木锦擅脉,一个号脉开方,一个抓药煎汤,加上端木家族赫赫有名的回魂针,加上冰块急速降温解表,到了晚上亥时,完颜山首先吐出一摊腥臭之水,然后缓缓睁开眼,看着大帐里的星星火烛,嘟囔道:“我这是去了长生天了吗?肚子好饿,死了也没有吃饱吗?”
却看见哥哥满脸的泪花,俯身说道:“长生天不要你,哥哥还要带你回家哩。”
又听见旁边一人说着流利的汉语:“无妨了,可以喝一些绿豆小米粥,不要油腻,一个时辰后,将药喝了,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完颜不花长揖到底,道:“完颜不花谢过两位医官,还请也照看一下其他兄弟。”
“其他人症状轻一些,这个帐篷里的人,注意通风,明天不要住帐篷,我会让士兵搭一些草屋或挖一些窑洞,住进去会好一些。今晚他们按时服药,服够两剂,不要忘了,间隔两个时辰。”
“谨遵医嘱。”
迷迷糊糊的,完颜山又睡过去,感到有人在用木勺,一口口喂着自己香喷喷的绿豆小米粥,这可不是金兵常吃的东西。
实际上,在生死面前,人都是畏惧的,尤其是眼睁睁看着同伴无助的眼神,这不是在战场上有进无退,而是在病床上的垂死挣扎,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等到天亮的时候,完颜山已经能自己进食了,虽说还有些软弱无力,但一条性命却没有了大碍,这在金营中间引发了轩然大波,宋国的医官挽救了完颜山的性命,另外两名病情严重的谋克也被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于是,宋医官便称为了“宋天官”。
谢春和端木锦心无旁骛,就是一心控制疫情,治病救人,三天下来,所到之处,金兵皆鞠躬施礼,口称“宋天官辛苦。”一时间,俩人在金营中的威望,与日俱增。
完颜银术可得到回报,心里也是有点百感交集。心说这算什么事,还真就说不清了。但现在正是控制疫情蔓延发作的关键时刻,否则几万人躺到了,那才是大麻烦。不过,对于俩人不计辛苦、跑前忙后的医德之风,也是敬佩,遂传令,让全军配合宋医官进行疾病防控。
谢春和端木锦一方面,按照宋军扎营的要求,全力改造金兵大营,挖窑洞、搭建木屋草棚,将危重的金兵统一安排进医疗中心,进行隔离治疗。尤其是在卫生防疫方面,更是严格按照“功能细化,责任到人;严格操作,不徇私情。”这些标准来执行。单是厕所的改造和饮用开水这两方面,就令完颜银术可大为吃惊,这些细节执行和被惩罚的力度,居然和十七禁令五十四斩一样严厉。许许多多的不解,在一天天的疫情扭转之中,慢慢也就找到了答案。
另外一方面,谢春又回去了一趟,拉来了更多的防暑治痢的药材,苍术、陈皮、厚朴、白芷、茯苓、大腹皮、生半夏、甘草等,制成消暑饮,金兵的牛皮水囊里面,满满装的都是这种饮品。
关键是带来了消毒酒精,对伤病员的医疗中心进行了全面的消毒处理,当扑天而起的“酒味”弥散开来的时候,金兵的眼睛都绿了,什么时候宋国居然用如此美酒来泼洒在地面上?但面对“贪婪”的金兵,谢春要求完颜银术可制定了严格的军纪,禁止任何人未经同意批准,动用酒精,而且让完颜不花设立军法队,执行监督警戒。
七天下来,金兵的暑气疫情得到了有效控制,完颜山和其他几名最严重的的患者,现在生龙活虎地跟在谢春和端木锦后面,恭恭敬敬地打着下手,这些金兵汉子,虽然身处敌对阵营,但心中的良知未泯,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对这两位“宋天官”是打心里敬佩,不只是这几个人,所有的金兵都知道,没有宋天官,很可能根本不用宋军动手,所有金兵就会倒在暑气之下。
留下足够的药材,嘱咐好金兵大营的医官,谢春和端木锦要回去了。完颜银术可命令大军全军列队,欢送宋天官。俩人所到之处,金兵齐齐揖礼拜服,齐称:“恭送宋天官归营。”
谢春和端木锦以宋军军礼回应,虽然身处敌营,但这些天下来,也了解到金兵之中,大部分还是朴实的汉子,俩人身后的绝影车上,金兵恭恭敬敬放上去的一些小礼品、纪念品几乎装满了。
一个金兵统领虔诚地将脖子上戴着的一串彩珠挂在车上的栏杆上,谢春知道这个金兵谋克,叫做刺鲁吉达,是和完颜山一起被抢救回来的三名谋克之一。
他拍拍刺鲁吉达的肩膀,笑道:“今天怎么舍得把你的宝贝拿出来了?”之所以取笑他,是因为刺鲁吉达在昏迷中,死死拽着这串彩珠不放手,都知道这是刺鲁吉达的心爱之物,是他的未婚妻送给他的。今天他将此物献出,足以说明他的真诚之心。
谢春将彩珠取下,又挂在刺鲁吉达的脖子上,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吉达,好好收藏着,心意我领了,注意一月之内不要喝酒。”
回身又对完颜银术可说道:“银术可将军,我以一名医官的身份,劝慰将军一句,如此炎热天气,实在不是用兵的好时机,都上有父母,下有儿女,生命才是最可贵的,请将军善纳。”
完颜银术可递上两柄精致的弯刀,说道:“你我虽属敌对,但二位高义和宋琦将军的美意,银术可代我十万大军谢过。这对鸳鸯短刀,是我父亲当年送给我的成年礼物,随我多年了,不成敬意,还望收下。”
完颜银术可这份礼物,却是贵重,意义非凡,也是感念二人十多天来的辛苦,遂解刀相赠。
谢春和端木锦回身并排站立,向完颜银术可和他身后的大军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上万金兵齐齐列阵一个军礼欢送,这一幕,让完颜银术可终身难忘。
宋琦无心插柳之举,让这支金兵队伍,成了以后压垮金国的最后一根稻草。